落地窗外的另一座双子塔爆发出了一颗死亡白矮星,连带着脚下也在震颤了几下。刺眼的火光冲击在视网膜上,红焰张牙舞爪地将热量靠着通感拍打到耳颈表面。这场爆炸高调而热烈,跳动地火舌意欲卷走塔对岸的每一双眼球,舔挖出眼眶连着后面的八足肌肉,好好看看这样一场华丽的超新星爆炸表演艺术。
光不止在眼前,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大约只有十岁,裸露着布满刀口的上半身,一路走泄了一大滩血。出血量不像是身上的皮外伤能造成的,走近后才发现裤裆一大片的深色,不断地往外流血。
他身后是一副三米高的裱金巨幅油画,沉闷压抑地用青绿暗红涂出一只巨硕的苍蝇,大张着嘴伏在画框中,宛如要吞噬掉面前那团血肉模糊不成人样的男孩。
“救救我,求你,杀掉我也可以,救救我。”
傅十醒确实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妇女小孩在他这处不存在优待,然而今天只有一发甲硝唑,身上也没位置藏备用弹夹或者小刀。男孩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一边动着嘴唇一边喷出血液,颇为狰狞,只能靠读唇语得出他的意思。
人群因为爆炸已经开始混乱,和周馥虞的这一炮是打不上了。疤皮四不会立刻暴毙,还有一会儿的发作时间。傅十醒把手枪上面的指纹擦掉,迷你通讯器卸下来,将枪往男孩一丢,迅速地从通风口原路钻走。临行前还充满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多背一个黑锅吧。他还不知道那是把空枪,两眼满溢感激,双手合十地颤了几下才去捡起地毯上的枪。
讯号器打开后便能跟周馥虞联络上,小屏幕里的两个红点渐渐靠近,最后重合到一起。傅十醒撬开网罩,稳稳当当地坠进周馥虞怀里,时间过了八分钟,还余下两分钟,真好整理着装。将束发的内裤解下,当众穿回去是不行了,干脆直接塞进周馥虞的西装口袋里,披肩稍微拉乱些,高跟鞋带子勒紧一寸以便显出别扭的走路姿势。
他挽上了周馥虞的胳膊要走,结果被一把拉回怀里,下巴被虎口捏着,狂风骤雨一样地口唇相吮,残余的那么一点好吃唇蜜也被两人分食完了,不过嘴角留下了暧昧的红印子,果然还是老风流胚想得周全。待一吻完毕,回过头便看见慌乱出逃的几个人,能看见一对男女站在厕所前衣冠不整地接吻,方才发生了什么自然昭然于心。
都是周馥虞算计好的,这处是逃生通道的必经之路。
做戏完全套,两人游鱼入水合流到逃生的人群里。方便了傅十醒,直接把高跟鞋脱了挂在手上,赤脚跑比当小人鱼要轻松多了。但周先生是极其绅士的,直接一伸手把女伴捞起来,抱在怀里逃亡起来,引得不少真女人的艳羡嫉妒。傅十醒的嘴角翘成初七的弦月,仗着周馥虞双手没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机点上,自己明目张胆地任性抽了第一口,滤嘴出重重地印了一截儿口红印,然后才送到男人嘴边去。
明明是周馥虞教会他抽烟喝酒的,结果管得比谁都严,真是可恶至极!傅十醒连捏烟的小动作都和他如出一辙,偏上三厘米偏下两厘米,拇指夹着食指第一个关节。原先也是好尼古丁味重的,结果愣是不让抽,只许几支细细淡出鸟的凉烟解馋,否则被抓包了就要在床上被阴茎抽脸责罚。
傅十醒心情十分之畅快,搂着周馥虞的脖子,吸他的二手烟都觉得销魂入骨,青烟钻进喉咙飞进胸膛,变成了秋毫羽毛挠着心口,痒痒得让他想咯咯笑,可是偏偏又不能出声,怕被人发现了是个男人。愈是憋着骚动就愈是膨胀,满溢了飘飞了。馥虞吐出来的烟流经了每一个细胞,渗入了骨头里蛀酥了傅十醒,整个人从髓子灵魂里头都乐得软绵绵轻艾艾的。
从双子塔里出来,下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方指引着疏散进行,拿着呼机和笔记穿插在人群里。周馥虞这张脸便是金牌通行证,带着傅十醒畅通无阻地走下了停车场。今天要见血,便不让方卧雏来开车,秘密脏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后排座上已经放好了一套男装,甚至还附带了卸妆水和化妆棉。傅十醒把衣服换了,三分钟卸掉早上三十分钟化的妆,摇下车窗美瞳片子往外头一弹,浑身轻松。打开手机闲着无聊,检索起双子塔的新闻起来。
满目的都是爆炸,不过大约过个几小时就会有疤皮四和另个不知名男孩的死亡讯息了。傅十醒继续往下滑,百无聊赖地在一张张图片上检索过去——
他发现一件古怪的事情:一个网友昨天发出的动态,在双子塔西洋厅中的几张自拍,背景中出现了那副巨大的油画,但并非苍蝇,而是抱着葡萄酒与水果的洋装妇人。这样的巨型摆设,大厅里有一件就足够,且一般装修好了便不会多挪动。傅十醒确认了好几次,又特意去找了些其他的照片,发现那处悬挂的都应该是妇人像,而不是苍蝇。
在双子塔酒店的官方网站上亦是如此,由于这等高档餐厅的收纳装潢也多是有名号的,假使真的要更换,也会在官方网站上公告摆弄一番,借此昭示尊贵的档次。然而这幅巨蝇像在上面一点影子也没有,西洋厅上一次的藏品更新还是一尊阿尔忒弥斯小像。
在吃饭的地方摆这样大一只苍蝇,想想也令人觉得怪恶心。
他合上双眼,回想着那副要吃人一样的油画……
它摆放的方位正对着爆炸点,连起来是与双子塔塔桥平行的一条直线。
第二十章 浑水白菜
在成年以前,傅十醒得常常要去中山医会见他关浓州叔叔,做精神诊疗和心理疏导。实际上关院长还真不是专门做这行的,只不过是与周馥虞相熟,在没当上一官半职前常兼任周家的私人医生。
关浓州比周馥虞小一岁,本职是做心外的,手术量金贵得很,双重意义上的开心人,长得是斯文的白面儒生样,不笑便是典型的清秀衣冠,连警惕性十足的小傅都愿意跑去揪一揪他的白大褂。他还只是关医生的时候头一次见傅十醒,一开门看到的是一地红,周馥虞手臂上好几条见肉的口子,旁边绑着一团同样也是血糊糊的小玩意。
周馥虞指指躺在地上挣扎的家伙,示意先料理他。但实际上这小孩看着狰狞,除了一点皮外伤之外什么都没挨着,估计身上的血都是从周馥虞身上浸来的。检查无碍后,关浓州急忙给周馥虞清创处理,恰好麻醉用完,得直接针线穿肉。周馥虞平静地点了支烟权当关公的黄酒象棋,面不改色地由着利刺在肌理中进出。
“怎么回事?这小孩是你什么人?”
“捡的。脑子有点问题,发作起来要往自己身上划。我拦着他。”周馥虞闭上眼睛,头往后靠,缓缓吐出一团青烟。“明天带他去一院看看,帮我找个好点的大夫吧。谢了。”
这样的事情往后还多得数不胜数,有时候傅十醒自个身上也会切肤烂口,但永远都抵不过用血肉之躯护着他的周馥虞。来得多了,傅十醒也懵懵懂懂地知道这不是坏人,这是医生,会照顾他们会救命治伤,在关浓州面前也放下了防备,甚至还有些亲近的意思。
一个摆弄心脏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又兼任上了心理大夫。虽说傅十醒还是每周坚持在精神科报道三回,不过既然来了医院,关浓州又闲着不出手术,时常还是会跟这只可怜的小蛾子聊聊天,让他努力走出痛苦回忆的茧笼。
周馥虞跟关浓州一块聊天,暗含了不悦地说:“小白眼狼六亲不认的,心理医生都撬不开嘴,竟然被你一个做搭桥的搭上心了。”
刚上任院长的家伙笑笑,摘下了眼镜啜一口茶,省得蒙上雾气狼狈:“大概我比你多那么点对付小朋友的经验,只是他要比十醒听话懂事得多,相敬如宾,哪像你们总是拳打脚踢。”谦谦君子说的这话实际上可够气人,对关门爱徒的炫耀与暧昧满溢言表。
且不说这些陈年烂谷子事情,傅十醒的心绪被搅得很不安宁,想到那只笼罩在小男孩身上的巨蝇总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被那双复眼虎视眈眈的,被那口獠牙垂涎吞噬的是自己一样,骨头嘎巴嘎巴地缩小,变回了在爆炸里头无助恐惧的小傅,前头是火海,后头是深渊,两点一线连起来,一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