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期糖 尝一滴蜜 3252 字 2022-08-25

别说了,求求您,季禺鼓膜一阵阵地被敲打,杨英还在喋喋不休:“我还问了她,她说你最近和那个叫陆钺的走得很近,是不是他也影响了你?想来想去和年段倒一混在一块,能不退步才怪!”

季禺心里崩溃,不要提陆钺,这和他没有关系,他想回击杨英,一时间竟发不出声来。他低头沉默了那么多年,不反抗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他害怕杨英,不知道害怕什么,就像兔子见到狮子本能地不敢动弹。他不敢出声,嘴巴张张合合,一个词也吐不出来,所有的话语都黏在喉咙,要吐出一个字来,却想干呕。

“这次的第一名是叶琳舟吧?你的小学同桌学习真的不错,就是从来没考赢过你。我上周看到你们放学走一块就觉得奇怪,妈妈没有怀疑你早恋,但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有什么心思都要放一放。”她这时候又摆出一副慈母的姿态。

杨英不提,季禺也就暂时想不起来,而一提到,季禺就觉得愤怒,对叶琳舟的歉意和杨英的不平全涌了上来。不要再牵扯到别人了行么?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让她考第一的?妈妈怎么想也不觉得你会退步……”

季禺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嘴唇咬出血来,刺痛让他清醒过来,他的理智已经被体内憋着的火气都蒸发了,那股热气顺着喉咙,终于让话语冲了出来。

“别……别说了!求求……你了!快闭嘴!”季禺断断续续地逼出这几句话来,“我退步,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你别再……说了!”

他费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完,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唯唯诺诺地应道“好的妈妈”这样的话。而杨英却对季禺十分震惊,她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说:“禺禺,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季禺红着眼瞪了杨英一眼,回到房间锁上了门。

他扑倒在床上,把头闷在枕头里。他没想到自己真的说出了口,窒息了一阵子,季禺开始感到后怕。一时冲动他撕毁了自己的面具,明天乃至以后要怎么面对杨英呢?他要怎么办才好……他茫然失措,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还在为刚才他做的事而感到振奋。这种感觉莫若说是反抗释放的快意,那股快意驱使着他,蛊惑着他,快离开。

只要离开了,就不用想怎么面对杨英了。季禺下这个决心,就好似喝了酒一样亢奋不止。他借这冲动收拾了书包,把抽屉里的费列罗和玫瑰都放进了书包里,他等待午夜的到来,等待杨英睡去的时刻。

十二点整,季禺背着书包离开了家。

走在空荡的大街上,季禺如获新生一般吸了口气。路灯一如既往地亮着,昏黄的光晕排列着指向远方。

季禺先想到的是去烧烤店。他每天放学搭公交从那儿经过,都能闻到炭火升起的香味。他背着一个大黑书包游走在街口,但没有人觉得他怪异,黑夜包容了一切,凌晨狂欢的人们完全不会在意今天街上是否多了一个离家出走的人。

他到店里点了十几串烧烤,又向老板要来一听啤酒,拉着小塑料椅坐在街边,一边喝苦涩难喝的啤酒一边听旁边的人划拳讲故事。酒一点也不好喝,可他却记得上次在陆钺家喝完酒后飘忽的快感,他仿佛要刻意去追求,去放空自己。季禺配着烧烤喝完一听啤酒,脸已经通红。他打了个酒嗝,去找老板结账,旁边一个早已喝醉的人还笑着调侃道:“现在的学生可真了不得……”

杨英从来不许季禺吃烧烤,现在季禺吃完了,大有种报复的快感。季禺想今天就要把所有杨英不允许的都做了。他得意洋洋,整个人泡在一种虚拟的快感中,他逛到了商业街的麦当劳,又点了甜筒和麦乐鸡。其实季禺一点滋味也尝不出来,他心里有股执着,只有吃到了才肯罢休。他狼吞虎咽,全然不顾及自己已经圆撑了的肚子,机械地把那些东西塞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嚼着,而嚼着嚼着,他的眼睛就有些酸涩,像喝了醋一般。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午夜的街上一片寂静,季禺走在路灯下看自己的影子变长又变短。他背着书包,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了,闷了好久的天气,就算在凌晨也不见得凉快多少。季禺去便利店买了一瓶果酒,蜜桃味的酒喝起来竟然比汽水还要好喝许多。这个味道让他想到了小时候他看别人喝的芬达,也许那时候他向往的味道就是现在这样的。

可是他感觉不到满足,再多的东西也填不下心中的裂缝。好像有无形的蛛丝裹住他,让他烦闷让他窒息,却仍有风空落落地吹进他的心口。

季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陆钺的公寓下。他到陆钺的公寓门口,想要按门铃,才猛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凌晨,陆钺很大可能已经睡着了。他只好放下书包坐下,声控灯暗下来,走廊只有窗口能够看到外面投射进来的微光。季禺把头埋进膝盖里,他想了又想自己,始终是无解,无论是对杨英还是他自己。

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害怕杨英已经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尽管他今天破釜沉舟地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他其实很害怕,做了这么多出格的事,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勇气。现在冷静下来,他只想要一个人,可以在他的身边,听他讲讲话,或者坐在他身边也好。

季禺想顶多陆钺出来骂他一顿了,他不想再一个人待在这个漆黑的走廊。他起身按下了门铃,屋内传来了声响,又回归了寂静。季禺又按了几下,站在门口等了十分钟,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他开始慌乱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求救一样地拨陆钺的电话,可陆钺关机了,没有感情的女声回响在走廊,季禺按下挂机键,又给陆钺发了好几条短信。

「你在家吗?」

「可不可以回我一下呢?」

「我是季禺。」

「陆钺你可不可以有一次回应我呢?」

「……」

陆钺什么回复也没有。

季禺又按了几下门铃,终于放弃地坐倒在地上,重新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那一刻,季禺坐在地上,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跑出来,后悔自己和杨英吵架,后悔自己成为自己。他想了很多如果:如果自己没有吃那颗糖;如果自己没有看到那份报纸;如果自己没有手淫;如果自己没有认识陆钺;如果……他能不能把自己的身体洗刷干净,从身到心都冲洗一遍,像滤网过滤渣滓一样把自己过滤干净,那么他能不能重新回到什么都还没做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健康,还一无所知,还单纯美好,还会信奉杨英的话如整个世界,那他就不会退步,还是那个书呆子,不会成为现在的“坏小孩”。

如果他没有吃那颗糖,那么现在的他一定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