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铜漏流出缓缓的水滴声,轻轻的敲打在鎏有金银兽纹的水缸中,殿内众人各自心思,一时俱无人说话。
皇帝心潮起伏,一时念及霍翀的音容笑貌,一时思索对霍不疑后续处置。他是一国之君,心中再悲痛也不能做妇人形状,对朝臣自然得有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但是霍不疑的前程也必须得安排的金光闪闪,才不负义兄英灵。
皇帝正在心中筹谋时,性急的三皇子再度进言:“儿臣知道父皇仁慈,可是凌氏兄弟着实可恶,儿臣以为非族诛不足以告慰英烈!杀他一个也不剩,看谁以后还敢通敌叛国!”他不说话还好,一张嘴正好提醒了皇帝另一件事。
皇帝坐直身体,瞪眼道:“姓凌的自然不能轻饶,可你也逃不了!昨夜子晟私调军队为的不是他自己吧。你们两个小畜生,这些年来装的倒像,不是不来往,就是见面没好话,原来早有勾结!说,是不是你指使子晟的!”边说这话,他微不可查的瞥了锦帘一眼。
三皇子犹如被人捏着喉咙塞了个烂桃子,期期艾艾道:“那什么,父皇,其实我和子晟私底下也是吵来吵去的,并不都是作伪……”
霍不疑苦笑道:“陛下,臣与三皇子的确早有来往,但臣敢指天发誓,前夜之事三皇子断断不知——因为臣早一步用东宫的印信调虎离山,让殿下去红柳营审一桩盗用军辎的案子了。几位大人参臣矫诏,实是一点也没错。”
皇帝强忍着不去看锦帘,怒吼道:“你,你这样对得起皇后与太子么?!”
霍不疑垂睫低声道:“自然是对不起的。”——他不只对不住皇后与太子,还有一人,他如今连想都不敢想。
三皇子直着脖子道:“父皇您别责骂子晟了,他今早被抬上山崖时不但伤痕累累,身上还烧的滚烫,这会儿能坐起来就不容易了,您要骂就骂儿臣吧!”
“朕当然要骂你!太子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竟对他这么不满!你以前和老二打架,太子为了护着你差点被老二砸破头!还有皇后,你幼时还是养在她跟前的,你个忘恩负义鬼迷心窍的孽障,这都忘了吗!”皇帝吼的中气十足,果然还是骂自己儿子比较神清气爽。
“儿臣自然没忘。”三皇子面不改色,“但是儿臣敢以命起誓,这些年来从不曾施加太子一指!其实有几回子晟在外征战,东宫出事还是儿臣暗中摆平的呢,父皇不信可以去查!”
“别说楼经和王淳出事,你没有暗中窃喜!”
“一个伪君子,一个真小人,以前是没由头,只能看着太子信重他们,好容易能赶走了,父皇还要将他们留在东宫过上巳节么!”
“上巳已经过了!”皇帝怒吼。
饶是少商心中郁结,此时也想笑两声。她从帘缝处看去,那对皇家父子对吼的震天价响,额头上青筋暴起的位置都差不多。
除去夭折的那个,皇后与越妃给皇老伯一共生了十个儿子,虽说皇老伯性情温和,可毕竟是九五之尊,掌有生杀大权,沉下脸来哪个皇子公主都会心惊肉跳,低眉顺眼。二皇子再混不吝,也不敢在皇帝跟前顶嘴——这种场面少商还是头一回见。
皇帝顺了两口气后,沉声道:“别推脱的这么干净!虽说前夜子晟调兵之事你不知情,可这些年来你暗中谋划些什么,心中存着什么念头,现在也不用遮着掩着了。你有胆子做,就敢有胆子认,说说吧!”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话一语中的。三皇子面色转了几遍,咬牙道:“没错,我以为太子不堪为储君,他担不起这座江山!”
这话也太狷直了,霍不疑在旁轻叹了口气。
皇帝勃然大怒,用力按地起身,摘下悬挂在墙上宝剑,连剑鞘一起重重打在三皇子的身上,大骂道:“逆子狂言!他担不起江山,你担得起么!太子再不好,至少他比你仁厚!”
没打几下,霍不疑连忙起身拦住皇帝。
三皇子硬挨了两下,下颌咬的紧绷出面颊,深深吸了口气,道:“君主无所谓仁厚与刻薄,只需依情理行事。奖赏与惩罚,原本就是君王手中的两柄利器,上能驾驭群臣,下能治理百姓。而太子的仁厚,恰恰是放弃了这两件利器。从太子妃到东宫诸臣,皇兄该奖的不奖,该罚的不罚,弄的身边处处隐忧。父皇以为这种仁厚是好事么?”
“你自己性情褊察,就来非议仁厚的兄长,好好好,我平日倒没看出你来!朕也喜爱仁厚,朕也赞赏太子的仁厚,你待如何?!”皇帝右手紧紧捏着剑柄,作势欲拔。
三皇子仿佛豁出去了,索性一口气说完:“元帝也仁厚的很,是以宣帝再不喜他柔懦好儒,最终还是没废了他!可是前朝乱政正是始于元帝一朝!宣帝还有两个儿子,淮阳王明察好法,楚王聪达有才,他们二人治理自己的封国数十年,几无奸介之过。若当时宣帝随便立了他们哪一个,朝政如何会败乱至不可收拾的境地!”
“你这孽障!”皇帝气的浑身发抖,刷的抽|出一段剑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