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略带了点讥嘲的语气:“恩怨已消,怕是情缘也消了罢。”明眼人都看得出桑氏早已放下。
袁慎不言。他其实也不赞同老师的作为。陈年旧事,既已无法挽回,何必念念不忘,伤身又伤心;时时消沉,不如奋力向前看。
少商又好奇起来,忍不住问道:“对了。令师究竟是哪位呀?”
袁慎失笑:“桑夫人没告诉你么。”
少商无奈叹口气:“叔母卖关子。我问了长兄,谁知他说……”她白了眼前的青年一眼,“善见公子多年求学,博采众家之长,是以从师众多。”这年头居然不讲究师出一门!
“大约我读的书都没有公子的老师多,就是不知道我认的字有没有比公子的老师多一些了。”她自嘲道。
袁慎闻言大笑,几乎笑出眼泪,看向女孩的眼神明亮如星,心中莫名欢喜。
少商抬眼,只见那讨债鬼长长的眼睫毛上沾了点湿润,清俊难言。她心中一肃,正色道:“此事已了。以后公子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有事会去找你的。”回头被人看见他俩在一处,那真是没吃羊肉惹身骚了。
“此事已了?”袁慎笑容顿住,心中不快。才说了这么几句,她就两次撇清干系了。
他正要说话,谁知却听山石屏障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一对少年男女的激烈争执之声——
“楼垚,你给我站住,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清脆骄纵的女声。
“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说了!”一个急躁的少年声音。
“你知道什么?肖家是有这个意思,可我阿父还没答应呢……”女孩的声音满是得意,“你若对我好些,我就跟阿父说回绝了这事!毕竟你我二人自小定亲,我也不忍这样待你!”
“不用不忍!你去嫁那人好了!”那少年的声音愤怒异常,“我从不留恋与你的婚约,只不过我们楼家重信守诺,我才忍到今天!如今你家肯另寻高处,我真是求之不得!”
“放屁!你别说的这么好听了,什么重信守诺,那不是我阿父对你家有恩么!”那女孩也怒了,“既然知道这恩情,你为何从小到大都不肯顺着我,不肯对我好些。不是骂我骄纵,就是处处嫌我!我实话跟你说,要不是阿父压着,我也不想嫁你!”
那少年吼声暴烈:“别惺惺作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已经见了那肖世子,人前人后夸他英俊勇武,善解人意,胜过我百倍千倍!好好,如今我不拦着你奔大好前程,你赶紧去嫁吧……”
说话声渐渐近了,眼看这对少年男女就要越过山石屏障。
袁慎纹风不动,自言自语‘原来是他们’。少商却四下搜寻,虽然她不怕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瞥见那山石屏障有一处凹进去的地方,刚好可以容纳一人。
她正要过去躲起来,谁知袁慎一直在注视她,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那凹处。他心念一动,忽起坏心,仗着身高腿长,三两步跨过去,抢先躲进。这下,就把少商一人落在原地了。
这王八羔子!
少商眼睁睁看着自己寻好的地方被人占去,头发几乎根根竖起,恨不能活撕了袁慎,泼完硝酸泼硫酸,泼完硫酸泼盐酸,然后剁成人肉叉烧包,丢在路边喂狗吃!
这时,那对少男少女已经绕过山石屏障。
当先就是那少年,只见他生的浓眉大眼,面带怒色,看似十六七岁的模样,身量已颇高大。那少年一见这里站着个貌美纤幼的小女娘,当时就傻了。
少商也很尴尬,呵呵两声。
那少年心想刚才那番争执不知被眼前女孩听去多少,面孔迅速涨成了猪肝色,然后他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随后跟着跑来的是那少女,生的倒是白净清秀,只不过神情泼辣凶狠,彻底破坏了原来的好模样。她见少商站在这里,劈头就是一句‘你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了你眼睛!’然后不等少商回话,就急匆匆的追着那少年去了。
少商:踏麻的!
等二人走开了,袁慎才悠然的从山洞里出来。
少商眼睛都气红了,再顾不得什么狗屁礼仪,大骂道:“你这混蛋!”
袁慎倒也不怒,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说‘此事已了’么。我今日教你,这事完不了。”
说着,他踏前一步,高挑的身形当头笼罩下来,立于朝堂多年的成年男子,气势并不是少商那些兄长们可比。少商顿觉一阵压迫感,心里暗恨,她就知道这厮平日随和儒雅的模样是装出来的。
既然斗不过人家,不如及早抽身。少商思考极快,立刻躬身作揖,道了声‘再会’,干脆的扭头就走。袁慎却不肯放过她,长腿一迈,继续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
“你可知那两人是谁?”
“不想知道!”少商疾步在前。
“他们一人叫楼垚,是河东楼氏家主之幼子,另一个叫何昭君,乃当朝骁骑将军何勇的独女。他二人自小定亲,也自小爱吵闹。”
少商倏然回头,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我欠你钱了么,吃你家粟米了么。袁公子,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望你自重!”
袁慎毫不恼怒,听了‘粟米说’还暗觉有趣,并且温言道:“你也大了,不但要读书识字,诸如世家谱系,祭祀礼仪,染香烹织,也该尽快学起来了。我看你除了使脾气和斗嘴,什么都不会。”
他忽想到什么,转言道,“令堂有何打算?是不是刚回都城,一时寻不到好的女师,我倒可举荐一二……”
“这到底关你什么事啊!”少商奋力大喊,气的浑身发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大声道:“不许再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