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了妈妈,却多了一个骨灰盒,温胜利守着这个骨灰盒,告诉他这就是妈妈。

二十多年过去了,温殊的记忆里这些画面还非常的清晰。现在想想看,那时温胜利大概要比自己难过一百倍。但是还要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者说自己的哭闹更加剧了他的伤心。

不管春夏秋冬,殡仪馆总是阴风阵阵,似乎永远都是要比其他地方低两度的感觉。

老潘只是一个区法院的法官,既不是社会上的名人,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高官。再加上他不是本地人,又离开得突然,所以来祭奠他的人除了几个至亲好友,就只有单位上的一些同事了。

看着寂寞冷清的灵堂,温殊感觉一个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就默默地走了,灵堂里面披麻戴孝的是一个不大的小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应该是还没有接受父亲突然去世的事实,一脸的懵懂迷茫。旁边站着的是满脸泪痕一脸憔悴的母亲。

温殊心生叹息,从此以后人间又多了一对孤儿寡母。

温殊没想到上去致辞的竟然是自己的老爸,温胜利回忆了两个人的相识的二十多年,回忆了老潘平凡却又伟大的一生。

讲到动情时,温胜利老泪纵横,“潘兴华同志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却又是无私奉献的一生。他无愧于我们公检法人,在入职的时候立下的誓言。他的一生无愧于我们对于公平和正义的梦想,他一直都是一个好法官……”

温殊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一半是为了老潘,还有一半是发现一向高大又很精神的父亲,竟然变得这样苍老了。

温胜利还不到六十岁呢,怎么有这么多白头发了啊?温殊只要一想到总有一天他也要这样来送别温胜利,他就觉得受不了。

告别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和家属握手告别。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依次和老潘的妻子和女儿握手。

温殊握住了那小女孩的手,很想说声高考加油,千万别受影响的话来。可是话到嘴边,看着小姑娘满含期待的眼神,却觉得说什么都很假,我们不是他,我们怎么才能切身体会他们失去至亲的痛苦呢?

在小姑娘清澈的目光注视下,温殊简直是落荒而逃了。

温胜利则一直陪在这对母女身边,送了好友的最后一程。

……

半夜,温殊起来上厕所,发现温胜利的房间还亮着灯,就走进去看了一眼。

他看见温胜利在特别认真地写着一封信,认真到自己都走到他身边了他都没发现。

这是一封他以个人身份写给商洛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越级举报信。

越级举报是有风险的,如果这个案件不是真的被冤枉的,这就会成为温胜利三十年职业生涯里的最大的一个污点。

“爸,你真的想好了吗?真的值得吗?”温殊问道。

“对,我想了很久了,人都是要死的不是吗?你潘叔叔的死提醒了我。我们一定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对于温胜利说的这样的话,温殊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的。他就是这样,说得好听点,就是传统儒家的士大夫精神,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情怀,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一辈子都中二的要命,总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但是温殊不能否认的是,他觉得温胜利中二的有点可爱。

“可是——”温殊想说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

不过想想也是,肯定是能用的办法都用了。要是有用的话,温胜利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温胜利写好了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字,然后把温殊叫到跟前来:“其实我最担心的是用个人身份实名反映情况,万一又没成功翻案,对你以后的发展不利。”

温殊顿了顿,说道:“我不怕。”

温胜利点了点头,又说道:“小殊,人们常说正义往往会迟到,但是绝不会缺席。但其实对于当事人来说,迟到的正义又怎么能算是正义呢?你知道我快退休了,每次在监狱里看到蒋文龙那双眼睛,我就心里发慌。”

温殊:“嗯,爸,有你这样的爸爸我心里特别骄傲。”

温殊长大之后,便很少和父亲有那种比较亲昵地行为了。

可是,今天没有办法,他就是要给温胜利一个大大的拥抱。并且,这一抱还抱了特别久。

结果,抱完之后,父子俩都有点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