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时他开始尝试作画,他日日枯坐在石凳上将他和小青自相遇起的每个画面都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忆一遍,然后提笔将它们画下来,那一年他一共画了三百六十五张画,一日一张。
他画皎洁的月光,月光下站着赤身裸体凭空出现的小妖精,他画翻涌的白云,云海里两个人影搂在一起亲吻相依,他画窗柩上的画眉鸟,透过窗柩的缝隙可以看到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他画竹林,画花海,画遍花草树木,画遍山川大泽,可山水的尽头总有一枝小青竹。
这是第二年,顾远山将他和小青过往的每个画面都画到宣纸上,挂在房中日日凝望。
第三年顾远山长出了白发,他不过双十年华但两鬓却已斑白,这一年他又陷入了疯癫,时而清醒时而烂醉如泥,他常常坐在泥地上对着小青说上一整天的话,他以前话那么少,现如今却分外聒噪。
“青儿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醒来骂我几句好不好?打我也行啊,但你不能这样不理我。”
“青儿,我饿了,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能不能煮碗素面给我吃?以前从没告诉过你,我其实很爱吃你煮的面。”
“昨夜我又梦到你了,在梦里你叫我阿远,我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你再叫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青儿,你恨我对不对?所以你才不愿意醒过来,所以你才要惩罚我,你在和我赌气对不对?”
“青儿……这辈子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吗?你再不醒来,公子就老啦……”
“青儿……青儿……啊啊啊啊啊……”他用手狠狠捶打地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第四年时他欣喜若狂,因为小青的竹叶终于由枯黄变成了翠绿,竹竿上皲裂的伤口也全部愈合,他以为小青就快醒了,他开始收拾自己,剃掉邋遢的胡子,换上干净的衣衫,重新拿出书本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等待着小青的苏醒。
然而干等了一年,小青却依然没有苏醒过来。
第五年时,顾远山彻底绝望了,他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人也瘦到佝偻,在山间这五年,他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进一粒米,往日高大强壮的身躯现在枯瘦如柴。
这一年他什么都不想做了,每日就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小青,累了就趴在石桌上睡一觉,渴了就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他就这么一日日地,无望地,蹉跎着自己的岁月。
他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等到小青修出实体,也许能,也许不能,也许等到他七老八十容颜老去满头白发的时候他才能再看一眼那抹清丽的身影,听他再叫自己一句“公子”,若是能等到那么一天,他也死而无憾了,可他真害怕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他也见不到小青一面了。
又一日,他又喝醉了,浑浑噩噩地倒在地上,头发蓬乱胡子拉碴,长衫上尽是泥土和酒渍,整个人看起来邋遢又颓废,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这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凉风,后院的松林被风吹动发出阵阵涛声,顾远山闭着眼,对周围的一切都熟视无睹,什么松林,什么清泉,什么明月,他整整看了五年,五年啊,现如今他早已了无生趣。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如露滴竹叶般清脆悦耳,“顾远山,你怎么在这里?”
顾远山摇了摇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依然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声音的主人突然靠近,抬脚踢了踢他,“顾远山,你怎么在这里?”
顾远山猛地睁开了眼,小青光裸着身子站在月辉之下低头俯视着他,那双眼睛依然浑圆清澈,只是里面再也看不到半分的情意。
顾远山踉跄站起了身,呆呆地看着小青,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胸膛起伏不定,眼睛里的光就要把小青烫伤,他发了疯一样冲过来,将小青紧紧搂进怀里,他的声音在颤抖:“青儿……是你吗?是你吗?”
“顾远山……你放开我……”小青面无表情地被他抱在怀里,开口冷冷说道。
“我不放,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顾远山埋在小青的颈窝里放声痛哭,高大的身躯如风中的落叶一样抖动不停,他仿佛有流不尽的眼泪一样,将小青的颈窝弄得湿淋淋一片,他一边哭一边说爱,小青数不清他到底说了多少句我爱你,只知道他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山风都停止了吹拂。
很久很久后顾远山终于停止了哭泣,他抬起头望着小青,目光那么贪婪,将小青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进眼底,然后他用手捧住小青的脸,像捧住一件珍宝,小心翼翼:“我爱你,青儿,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