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华身死的消息传进宫里,江梦枕怔然许久,而后一刻也不能等地出宫去见齐鹤唳,齐鹤唳正在花园里往秋千上缠五色丝绸,见他来了脸上立时露出笑意,“我正想你你就来了,正好,快来试试这个秋千...”
“你还装傻,肖华怎么突然冒了出来?又怎么会被告上京兆尹?”江梦枕走到他身边,仰着头问:“你知不知早就知情,为何不跟我说?”
齐鹤唳让他坐在秋千上,蹲在他身前道:“他背夫偷人罪有应得,可不是我让人冤枉了他,自作孽不可活,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他被当街杖杀,你只觉得痛快便是,他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我们的孩子、害得你我误会分离,不是我故意瞒你,你若再为他这种人费上一丁点儿心神,我这个把他带进京来的罪魁祸首,更要以头抢地、长跪赔罪了。”
江梦枕摸了摸齐鹤唳的脸颊,悠长地叹息了一声,“我只是太过震惊,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了,这个人...让我痛苦至今,他虽然死了,可我却还是不能原谅他,他不仅杀死了我们的孩子,还让我再不能...”
他哽咽地说不下去,齐鹤唳一阵难受起身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江梦枕抱着他的腰呜咽着哭了出来,齐鹤唳的心肝腑脏都要被他哭碎了,他不知多恨自己当年的愚蠢糊涂。两个人之间的事总有商量转圜的余地,一旦扯进了第三个人,马上就变质变味,插入者成了捅向对方心坎的刀,齐鹤唳为了一时的意气把心爱的人伤到如此地步,他悔不当初,却说什么都已晚了,只有低头轻吻着江梦枕的发心,喃喃道:“都怪我不懂事,让你难过了......他的出现,让你再不能信我了、不肯再嫁给我了,是吗?”
江梦枕在他怀抱里摇了摇头,闷闷地说:“我不是不肯,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齐鹤唳捧起他的脸,用拇指轻柔地抹去他脸上的泪,“梦哥哥,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我们现在这样的好,除了没有住在一起,和成亲有什么区别呢?我想天天见到你,更不愿街头巷尾的无聊小民天天把我们的事当作谈资——你明明是世上最贞静贤淑的哥儿,嫁了我这样一个丈夫,仍无怨无悔地一直守着我,他们怎配嚼说你?”
江梦枕静静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睛,心里的感情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和齐鹤唳几经生死才有今日的心意相通,如果不能名正言顺地厮守到白头,此生终归遗憾。肖华临死之前还在怨怪世人生来的不公,但人在生死与健康面前是最平等的,血姬草毁了江梦枕的身子,他当时能保下一条命已属不易,死胎在腹中存留的时间太长,他又在未出月子时车马劳顿地离京,更加之心情郁结,几番作用下已伤了哥儿生育的根本,就算孙大夫这些年一直用汤药帮他调理,也难再有孕。
肖华毁了他与齐鹤唳的从前,又让他不敢以一具不能生育的身子再与所爱的人重续前缘,江梦枕岂能不恨他?他自觉再嫁给齐鹤唳,反倒是害了他,更怕为了子嗣之事与齐鹤唳产生嫌隙。男人娶妻纳妾,不过是为了绵延子嗣,在这世间无后为大,江梦枕怎么忍心让齐鹤唳断子绝孙?他们现在已好到了顶,江梦枕害怕说出这个事实后,二人的感情会走上下坡路,齐鹤唳可能会怨怪他的自私,又或是一时勉强接受,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后看见别人子孙绕膝时突然觉得不值,江梦枕那时只会更加绝望,他是该为齐鹤唳纳进新人,还是干脆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江梦枕垂下眼睛,把头脸埋进齐鹤唳的胸口,这样美好的感情,如果因为他无法生育而褪色,将会是多么的令人怅惘,“你说的是,我们这样的好,有时我甚至想就这样死在你怀里...”江梦枕眼中又泛出泪光,如果在最快乐的时候死去,仿佛就会永远拥有那份快乐,若他真在这一刻死去,心里充盈的是齐鹤唳对他毫无保留的爱,他们的感情也会停留在最好的时候,以后齐鹤唳想起他,亦会满怀着眷恋和遗憾,这样的结果也许胜过被流光和无后的苦恼所消磨。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齐鹤唳心里一颤,急急地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想?梦哥哥,我自小就蠢笨,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求你明白的告诉我,否则我真的猜不到......肖华罪有应得,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反而伤心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江梦枕含糊道:“只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心里还是难受,我不想再听见这个人的名字了,我讨厌他、我真恨他。”
“好,我们不提他,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齐鹤唳忙转开话题,想方设法地逗江梦枕开心,“你看这个秋千,想不想江陵侯府里的那个?是我亲手做的,你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我喜欢你为我用心,”江梦枕摸索着秋千上系着的五彩丝绸,轻声道:“小时候父亲常常一边推着我荡秋千,一边教我念诗,我还记得他教我的第一首诗是王维的《少年行》: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齐鹤唳笑着说:“看来你注定要和我在一块儿,这难不成是诗谶?”
“你的侯印却误在我身上了,等我回宫再和姐姐去说...”
齐鹤唳打断他道:“梦枕,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都不要紧,你记着我的话,别再为旁的事费心伤神,好吗?”
江梦枕颇感安慰,脸上终于绽出一个笑容,齐鹤唳备受鼓舞,转到他身后道:“来,我推着你,保管荡得又高又稳!”
“别!”江梦枕赶紧抓住秋千的绳索,“我害怕,长大后反而不敢玩这个了。”
“试试嘛,”齐鹤唳扶住他的肩膀,“就算有什么意外,我也会接住你的,你就信我一次!”
江梦枕犹豫半晌,见齐鹤唳一脸跃跃欲试,终不忍拂他的心意,大着胆子说:“那你轻轻地推,我有些怕高。”
齐鹤唳一口答应,江梦枕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荡了几下后,他见园中花团锦簇,丝缕的彩绸被轻风吹起来、更添意趣,他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惬意与自由,不禁来了兴致,笑闹着道:“你也太小心了,我是琉璃做的不成?不许偷懒,再用些力气!”
齐鹤唳笑意更深,“你怎么又不怕了?”
“并没我想那样可怕,我还想再荡高些,看看远处!”
齐鹤唳当然无不从命,秋千在不知不觉间越荡越高,江梦枕在风中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亭台楼阁,见凝碧池隐隐在望,他刚要告诉齐鹤唳他瞧见了池水,回头间却见自己离地极远,心里不由一慌,手上一松身子在刹那之间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