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枕十四岁进京为姐姐送嫁,当时他是江陵侯之子、晋王妃之弟,身份已足够光辉显要,如今他再次跟随姐姐进京,已然是皇帝之舅、太后之弟,更是尊贵已极、荣耀无匹,但是他怎么也再找不回十四岁时的心情,那时候万物生长、春光灿烂,他的人生中还有许多未知与希望,可今年他不过三十有五,却有了一种日暮西山的苍凉心态,这是多少荣光与权势都不能弥补的。
他猜江梦幽心里也是一样,无论他们现在如何得势,作为人家的妻子与夫郎,他们姐弟一个被抛弃、一个和离,于姻缘上都是极不美满的,对生长于后宅的哥儿姐儿来说,万丈荣光也比不上一个疼惜自己的丈夫。江梦枕也能理解姐姐迫切地想要保护他的心态,江梦幽对齐鹤唳的偏见与厌恶某种程度上承载了她对晋王的失望,枕边人锥心的背叛让她与孩子屡次陷入险境,她已经全然不能再相信一个男人永不变心的诺言。
季氏侧妃母子被一张停战协议换回了京城,江梦幽严妆靓服坐在凤座上,季氏蓬头垢面地跪在地上,江梦枕静静坐在一边,眼中所见俨然是成王败寇的场面,季氏知道她们娘俩今日是必死的,豁出去笑道:“姐姐,我们斗了这么久,到底是你赢了...”
“谁与你斗?”江梦幽冷冷地说:“在王府中,我是正妃,你不过是个妾,如今我是太后,你是将死之鬼,我与你斗,岂不失了身份?”
“可晋王逃命时带在身边的是我,他死在我的怀里,还留下遗诏要废了你、让我的儿子当皇帝,”季氏嗤笑一声,高声喊道:“江梦幽,你张狂什么?你不过是个弃妇罢了!你真以为你赢了吗?若不是王爷身死,你什么也得不到,你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江梦幽紧紧抓着凤座的扶手,一字一字地说:“所以你我都该庆幸,他死得正是时候,若他早死几年,我还要为他流泪,若他晚死几年,你也不过是失宠的弃妇罢了,你以为他对你的心意就是天长地久的?死了好,死了的人才不会变心,他死了,我的瑜哥儿才能做皇帝,龙椅凤座比那些早晚会变的感情可靠得多。”
江梦幽一挥手,身边的内侍端着白绫向季氏母子走过去,季氏脸上终于露出惶恐害怕的表情,江梦幽轻笑道:“我是弃妇,你是晋王的心爱之人,且怀着这份得意下九泉去见他吧,领好你的儿子——见到他别忘了问问,他是不是曾经赌咒发誓地和我说绝对不会让你怀上子嗣,他既然做不到,我只有帮帮他了。”
季氏抱着儿子撕心裂肺地嘶吼:“江梦幽,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嫉妒我、你嫉妒我抢走了王爷宠爱...”
江梦幽充耳不闻拉起江梦枕往外走,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季氏不甘的叫喊声,三人在鲜红高耸的宫墙下站了好一会儿,江梦幽才轻轻地问:“梦枕,你说我赢了吗?”
江梦枕不知该怎么回答,江梦幽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天空道:“作为女人、作为正妻,在晋王娶她的时候、与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带她逃走的时候,我早就已经输的彻彻底底!我曾和你说过,我不信晋王的誓言,可说到底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心里还是存着一丝期待,我希望他能够做到、能真的对我一心一意......梦枕,我现在想来,是父母误了我们,在这世上,男人三妻四妾才是常事,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在人性与礼法上都是没有根基的。我虽输了丈夫,幸而还有瑜哥儿,你又怎么办呢?梦枕,你若能接受齐鹤唳纳妾生子,我便再不阻止你们相见,若你不能忍受,还是早些与他断了吧,姐姐受过一次的罪,真不想让你再生受一遍了。”
江梦枕默然无语,闷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季氏在江梦幽面前因晋王的宠爱耀武扬威的时候,他不由得也想起以前面对肖华挑衅时的无力感,他真的能再毫无芥蒂的信任齐鹤唳吗?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又能保持多久呢?
自那日以后,江梦幽不再画眉,举动间也更有太后威严凌厉的风范,晋王的灵柩迁葬入皇陵,在死后追封为帝,祭奠过后江梦幽下旨让工匠把墓室封死,朝臣们心知这是太后无意与先皇合葬,而江梦枕听见的则是姐姐斩钉截铁的话语:“我与他缘分已尽,死生不复相见。”她向来是比江梦枕更加决绝的人。
朝纲重整,流散的朝臣勋贵逐渐回到京城,或是复职、或是抚恤,在战乱期间叛国投敌的人亦遭到清算,镇国公一脉被连根拔起,当年支持议和的人也都受了牵连。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扶保新皇进京的功臣纷纷加官晋爵,按理来说齐鹤唳绝对是首功之臣,可封赏来下,他不过和蒋峰一起封了左右大将军,引得朝野内外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