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鹤唳抬头看去,见天上飘下稀疏的冰晶、似雪似雨,把江边的景色衬得更加澄澈清寒,他站在江梦枕身边望着风雪中的江景,只觉得此景此人不似人间所有,直似在广寒宫阙。

拍岸的惊涛亦如堆雪,两人并肩站着,江梦枕轻声问:“天气眼看着要更冷下去,你可备好冬衣了吗?”

“营里有统一的棉衣,我还有一件皮制的厚甲,穿那个就行了。”军营里的男人们不过是胡乱的吃穿,这三年来,何尝有人关心过他的饱暖饥寒?唯有在挽云轩里度过的日子,齐鹤唳的吃穿用度才会被人妥善地细致安排,他并非一定要人照顾,但是那种夫妻间温存的体贴在不知不觉间把他的心泡得软热,乍然失去之后,每天的生活都变成了混日子,随便应付、得过且过罢了。

“下这种雪珠儿,棉衣一会儿就要湿透了,身上的旧伤最怕这种阴冷,”江梦枕顿了顿,扭头看向他,“那件海龙皮裘我本来是要留给你的,但是碧烟收拾东西的时候一起带走了,现在正好...”

“梦枕!”齐鹤唳心口惊痛地打断他,他怎么也想不到江梦枕竟还要把皮裘给他!喉头涌上一股血腥味儿,后面的话他再说不下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五脏六腑都在绞着发疼,方才此处还如天上琼楼,转瞬间他就从云端坠入无间地狱,江梦枕风轻云淡的一句话让他煎熬如业火焚身,这种对良心的酷烈折磨比江梦枕打他骂他恨他怨他还要厉害千万倍!

一口浓血涌进嘴里,齐鹤唳偏开头、用手捂住嘴,自打血姬草事发,他在周姨娘院子里吐过一次血后,齐鹤唳就添了个情绪激荡时心痛呕血的毛病,他弯下腰忍着扎心的疼把这口血生生咽了回去,江梦枕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问:“你怎么了?”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第一次碰触到彼此、皆都一颤,齐鹤唳勉力站直,哑声道:“没事...我只是不明白,梦枕,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的嫁妆没了,很多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你唯余下这些东西,怎么还要给我这个害了你、害了孩子的罪人呢?!别给我了、什么都别再给我了,我受不起...我怎么配呢!”

齐鹤唳越说越是哽咽,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江梦枕见此也是一阵难受,他轻叹似的说:“我在秋千那里和你说的话,看来你全当成了耳旁风......我说过没有怨恨你,你也不是罪人,而是我爱过的男人,这些话一点也没有掺假,你为什么不信?东西是要人用的,又有什么配不配的,你现在为我做的是拼命的事,一件皮裘算得了什么?”

“...那不只是一件皮裘,”齐鹤唳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江梦枕脸上,他一时无法说清那件海龙皮裘在他心里的价值和意义,只有执拗地重复说:“绝不只是一件皮裘!”

江梦枕松开扶着他臂弯的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抹去齐鹤唳脸上的泪,在雪月之下,他的面容和声音温柔到有些飘渺失真,“傻子、傻子......衣服就只是衣服,你干嘛想那么多呢?”

齐鹤唳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他紧紧搂进怀里,江梦枕靠在他的胸膛上,并没有挣扎推拒,时隔三年的再次抱拥让两个人都想叹息。齐鹤唳的心脏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在这个亭子里发生了太多超乎他想象的事,他猜不透江梦枕的想法,又把控不住自己的奢想野望,在心底燃起隐秘而卑微的期待,每次相见,齐鹤唳都不知用了多少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去触碰江梦枕,今夜他终于把心上人重新抱进怀里,手臂不由越收越紧,再也不愿放开。

两个人如榫卯相扣般紧拥,江梦枕闭上眼睛,许久后才开口道:“你的眼泪很烫,心跳也很快......都是因为我吗?”

齐鹤唳把下巴抵在江梦枕的发心,“当然,我的喜怒哀乐总是为你。”

“这样是不对的,你不该把情绪全系在我身上...”江梦枕闷声道:“你每次见我,我都能从你眼睛里看出痛苦懊悔的情绪,即使没有眼泪也像在哭,那不是我想要看见的,我想好好地对待你、和你舒服地相处,却似乎反而给你增加了许多负担,惹得你更难过......你自觉亏欠了我,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来,我却并不享受你的愧疚和负罪,只觉得心累沉重,你不欠我什么,所以别再这样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