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鹤唳陪着江梦枕在江陵守孝三个月,他们回京时,已又是一年春天。
因为强行离府,且齐鹤唳错过了羽林卫的遴选,二人在府里更不受待见,江梦枕少了侯府作为倚靠,齐夫人与齐雀巧乐在心里,世事陡转、人情翻覆,母女二人又嚣张起来。有的人心存家国,有的人眼前即为天下,边关丢了三座城、死了无数人,听过便忘了,若是有人说了她一句半句难听的话,那可要记上一辈子。
“我那嫡姐竟一脖子吊死了,她出身高、生得美,又嫁了那样一个痴心的丈夫,我还以为这辈子胜不了她了,可见老天到底公平。”齐夫人冷笑一声,向女儿道:“我小时候偷偷戴过她的珠花,让她的贴身丫鬟发现了,骂我小妇养的上不得台面,往后她每次见我还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真叫人恶心!碍于形势,我还不得不巴结她,为了你哥哥的婚事,巴巴地接她儿子来一住就是好几年,谁想到千算万算,最后让那贱人生的得了去!不过,天理循环,没人能一辈子好运,若你哥哥还在,江家失了势,我便让他立刻休了江梦枕,那才痛快呢!”
“哥哥那么听您的话,自然无有不应,再娶好的去。如今那一位只剩个当王妃的姐姐,眼见着也要坏事,圣上对向时主战的人都冷下来,晋王首当其冲、失了圣心。”齐雀巧吹了吹指甲,刻薄地说:“我早就说,这仗根本打不起来,就算边关乱成一团,离京城也远着呢,与我们何干?主动上书请战去赚好名声,着实是该死的鬼!”
“趁此机会,我对外称病,把管家权交给你,他姐弟乍逢此变,定然无暇与我们较劲!你把这些人都使熟了,我也就安心了。”
“母亲最疼我了!”齐雀巧喜笑颜开,齐夫人画的大饼养刁了她的胃口,以前她只想的一份丰厚的嫁妆,现在却要谋求齐家所有的家产了。
“从没见过这样荒唐的!”碧烟愤愤地说:“太太不把管家权交给公子,反给了已出阁的大小姐,这是哪家的规矩?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江梦枕放下书册,淡然道:“否则大小姐为何不外嫁,反要招赘?那时你就该看透太太这步棋。”
“那咱们就这么忍了?让人骑到头上摆布!”
“我倒庆幸她们防着我,你以为管家是清闲容易的事?”江梦枕把围着他“喵喵”叫的云团抱在怀里,“你记住我的话,什么时候太太让我管家了,那必是公中入不敷出、要我们填补的时候。”
碧烟闻言只觉醍醐灌顶,“公子说的很是,是我看得浅了!大小姐花钱大手大脚,她早瞧着咱们从家带的十个青衣小婢眼热,这回掌了权,先去买了十二个女孩子来伺候,好得意呢!”
“不要管她,顾好我们自己的院子,别让人挑了错处去,”江梦枕轻叹一声,“你要晓得,今时不同往日了...”
碧烟低低“嗯”了一声,小心地问:“王妃那里境况如何?”
“听说镇国公有意把庶女嫁给晋王作侧妃,他是主和的,在朝中很有势力。晋王是皇子,利用联姻巩固势力再平常不过,姐姐那里实在不好过......我总算明白姐姐当年所说的话,她不想我去嫁皇子王孙,自己却为了家族的荣耀嫁进皇家,俗话说天家无父子,又岂有一生一世、恩爱白头的夫妻呢?如爹娘那般生死相随的痴情人,只怕世上再没有了...”
碧烟心里也发堵,勉强安慰地说:“公子别说这样的话,世上总有真情在。二少爷对公子的心,这回可看得明明白白,依奴婢看,不如就此把过去那些糟心的事全都忘了,好好地与他相处,二少爷虽因年纪小、偶尔冲动些,未必不是公子的良人。”
“我是该好好待他,”江梦枕垂眸道:“他放弃了考核陪我去江陵,让我好意外......”
“小两口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床头打架床尾和,您也别再赶他去书房睡了。”
“...好。”江梦枕面上发热,垂眸不再去看碧烟,径自抱着猫转到屏风后。他脱了鞋子倚在绣枕堆上,忽然又想到这在张床上发生的事,不由把脸埋在沁凉的丝绸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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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牵着马从郊外练武回来,在城门口正撞见几个身穿雪亮铠甲、头插白羽的年轻人,那几个人见了他,都围过来调侃:“这不是武试第一吗?”
“你那天多威风啊,打得我们屁滚尿流,竟没入选!”
“我听人说,你大哥活着的时候是有名的才子,你怎么连文试都考不过?”
齐鹤唳懒得解释,牵着马缰想要绕过他们,哪知道这几个人互相对看一眼,忽然发难扑了过来!城门守军虽瞧见了这边的情况,又怎么敢管羽林卫的事?只装作没有看见,任他们打成一团。
江梦枕等到天黑也没见齐鹤唳回来,他刚要派人出去找,却见齐鹤唳进了院来,低着头嘟囔了一句:“我回屋了...”便大步往书房走去。
“先等等!”江梦枕伸手拉住他,借着屋里的灯光,赫然发觉齐鹤唳的嘴角青紫了一块,赶忙问道:“脸上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跌倒了。”
“跌倒怎么会伤到这里?你过来让我细看看...”江梦枕牵着他走进主屋,把躲躲闪闪的齐鹤唳摁在椅子上,捧着他的脸仔细观瞧,“疼不疼?嘴角都破了!”
“别看!”齐鹤唳一手捂住自己的伤口,一手推开江梦枕,“小伤而已,我回去了。”
江梦枕又急又气,“你要回哪儿去?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卧室吗?”
齐鹤唳垂着头不说话,江梦枕话一出口就咬了咬下唇、自觉有些理亏,幸亏碧烟这时取了药膏来,极有眼色地打了个圆场:“公子先给二少爷上药吧,血都没止住呢!”
“乖乖坐着...”江梦枕用小银匙舀出药膏,在手心里揉化了,用指尖轻轻点在齐鹤唳受伤的嘴角。齐鹤唳见他神情专注、动作极轻,心里又想走又想留,既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又很舍不得他这一刻的温柔,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头,方便江梦枕抹药的动作。
“到底怎么回事,”江梦枕望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告诉我好吗?”
“...碰见几个无聊找事的人,他们也没讨到好处。”
“如果是街上的无赖寻衅滋事,岂能伤得了你?”
江梦枕身上的香气和微苦的药香萦绕一处、分外好闻,齐鹤唳知道瞒不过他,只有老实交代:“是新入选的羽林卫,报复我曾经打败了他们...”
江梦枕手下一顿,随后用手帕擦去指尖的药膏,“我问过姐姐,但羽林卫是圣上直辖的禁军,找谁的门路都没用,是我耽误你了。”
齐鹤唳蹙眉道:“你我之间,别说这样的话。”
江梦枕“嗯”了一声,半晌后才吐出几个字:“你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这几句话前后相接,难免让齐鹤唳误会江梦枕是想以此“报答”他,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再一次被侮辱亵渎,刚想有骨气地拒绝江梦枕以身补偿的想法,没得到回应的江梦枕却忽然抬手抽出了自己的发簪,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眉目盈盈、肌骨生香,在灯光烛影中美得不可方物。
齐鹤唳呼吸一窒,舌尖上像顶了个千斤重的铁橄榄,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两个人倒进床帐里,齐鹤唳用最后的意志力从喉头逼出几个字:“你...你真的不用这样的...”
“我真怕你后悔,”江梦枕用手轻抚丈夫的鬓发,“等你想明白了,就会觉得为我放弃前程太不值得...”
“是你不明白,”齐鹤唳瞥了一眼那盏仍挂在床头的琉璃灯,紧抱着他重复道:“...是你不明白。”
两人的关系进入了一段看似平稳却暗潮涌动的时期,成亲一年多,齐鹤唳终于住进主屋,他们睡在一起,常常在深夜里亲密地纠缠,可心里的结仍没解开。江梦枕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主动,但他发觉每次齐鹤唳抱过他后,总会陷入一种极其低落的情绪,他常常在醒来时看到齐鹤唳背对着他坐在床畔,望着某个方向发呆。
江梦枕撑起酸软的身子,轻轻靠在他背上,齐鹤唳如梦初醒般地侧过脸,低声道:“...你醒了?”
“你在想什么呢?”江梦枕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把下巴放在齐鹤唳肩头。
“没什么...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咱们怎么过呢?”
“有父母才有生日,今年我不想庆祝生辰了。”
“也好,那我陪着你,也不过了。”
江梦枕把柔软的唇瓣在丈夫下巴上贴了一下,又追问了一句:“我觉得你不高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齐鹤唳回身揽住他细细的腰肢,自言自语般的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