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主任叼着烟从大院出来,皱着眉问:“都大半天了,还没弄干净?”
举着扫帚忙活的人七嘴八舌地回答:“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大.字.报有点多,上边几张够不着。”
“贴的时候糨糊刷太多,这儿不老好清。”
……
马主任把烟头摔在地上:“别的单位新指示昨晚都已经写好了,咱们到现在还一条没写,你们想让咱们单位丢掉革命先锋队的称号吗?”
清理墙面的人不敢出声了,更加卖力地擦墙。
围观搅拌大桶的人里站出来一个:“主任,那个,漆化的差不多了,墙看着也快清完了,就是,呆会儿……那个……让谁写呢?”
“嗯?”马主任一愣,“这还用问?任务交给你们了,当然是你们写。”
搅拌油漆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是,那个……这个……主要是……”
马主任瞪眼。
其他人住嘴,刚才带头的人讪笑着上前,给马主任点上一根烟:“主任,主要是我们以前没写过这种字。”
马主任不耐烦:“不都是写大字吗?写大.字.报跟往墙上写不一样嘛。”
那人继续赔笑:“不不,主任,不太一样,标语要求太大了,我们几个……当然也能写,但,这不是毛的指示嘛,我们怕……不是……我们觉得,得用最好的字写,毛.主席的字,当然得用……那啥……最好的写。”
马主任看了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轻蔑地“哼”了一声:“去找庄君年吧,就说我让他写的,这是对他的政治考验。”
对面的人松了口气,眼里却不止有轻松,更多的是不甘:“行,我去找他。”
马主任突然抬头看路对面:“那个,你,傅安澜。”
提着两个布袋从西边走过来的少年站住,注视马主任。
马主任扭头:“老赵,把东西给他,让他重写。”
傅安澜垂着眼帘走到大门西侧。
赵师傅从窗口递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马主任说,很多地方还有点……应付,时间和人物没写清楚。
就说你住干校招待所那一段吧,几点住进去的,几点退房离开的,都要写清楚,要跟其他事对的上,否则,会给马主任调查你所说是否属实带来困难。
你回去,把细节再补充补充。”
傅安澜接过文件袋:“谢谢!”
————
推开门,把两个布袋放在餐桌上,文件袋也扔上去,看了看被勒红的手心,拉开餐椅坐下。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餐桌上被烟头烫出的痕迹像一张狰狞的脸,他直视那张脸良久,视线转到文件袋上。
拿着文件袋站起来,打开,掏出里面的东西走到灶台前,火钳夹起灶眼上的铁盖子放一边,把那沓变形的稿纸放在灶眼上。
等了一会儿,发现稿纸没有任何动静,也闻不到纸张燃烧的味道,他移开稿纸凑近灶眼,灰白色的蜂窝煤,已经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他看看餐桌上的两个布袋,摸了摸肚子,放下稿纸,重新拿起火钳,小心翼翼地把早就熄灭的蜂窝煤夹出来。
去走廊里夹回两块新蜂窝煤,找到火柴,点燃一卷稿纸……
九点半,书院街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傅安澜终于吃到了饼。
虽然没有味道,很硬,有一面糊了,但,管饱肚子。
洗净和面盆和平底锅,关好厨房的门,穿过寂静的院落来到上房。
堂屋更宽敞高阔,所以推开门,感觉更加寂静森冷。
傅安澜站在门口,视线在空荡荡的房间扫过一圈,落在粗大平滑的房梁上。
朱红大梁,即便褪了色,看上去依然富贵,依然结实牢固,好像再有三百年,再悬挂……多少东西,也不会垮塌……
傅安澜静静地移动目光,走向西面的套间。
巨大的书桌上,几沓写满字的稿纸并排放在书桌中央,左边,四封未拆开的信随意躺着。
他坐下,拿起最左边那沓稿纸,翻了一遍,无声静坐。
良久,他无意识地转动目光,看到了旁边的信封。
安静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拿过一打新稿纸和一只钢笔,对着最初那沓写满字的稿纸,慢慢地抄写起来。
稿纸上都是他已经熟悉的事情,再坏,也已经开始接受了。
信先放着吧,他不需要更多的坏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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