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缴粪事件

星期一到了。

在依然浓重的夜色中,春来右肩挑了两个箩头,左手还拎着一个,把弟弟妹妹们需要缴的粪分别送到了三个教室前的小树林里。

学校没有丧心病狂到真的把几百个装着粪的箩筐集中到操场上,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一个个称量,而是一个班的集中放在自家教室前,教导主任带着两个后勤处的老师,拎着一杆大秤和一根小孩儿手臂粗的木杠,去各个班称重。

教导主任三人显然不太喜欢这个活儿,他们在一年级称了十个箩头后,就毅然决定,改普查为抽查,每个班只称看上去最多和最少的三五个,其他的当没看见。

祁年年他们跑完十圈操,没有就地解散,而是集中到了操场中央,校长要亲自表扬积肥积极分子、批评落后分子了。

祁年年很放松,来学的路上,雨顺看了好几个人的箩头,回来告诉他,大家都差不多,张秋萍跟高永春的还要明显比他们少一些。

年年想当红小兵,想当三好学生,想期末还考全班第一,但不想当拾粪积极分子,当个中不溜,不在全校面前挨批就行。

他站在第一排,前面只有一个班长张志超,所以能看得到台子上的情况。

他发现,上面有十五个装满了粪的箩头,其中一个,还用手指粗的木棍在箩头里别了一圈,拍瓷的粪差点顶到箩头高高的系,人家这一筐,能顶他和风调、雨顺加起来的十倍。

心里佩服了一个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积极分子,祁年年又把目光转向最少的箩头,只有三个。

他正疑惑,张志超扭过头小声问:“不是说表扬十个,批评十个吗?最少的咋就仨?”

祁年年说:“不知呀,管球他咧,只要没咱就中。”

校长很快就把谜底解开了。

十五个积极分子在校长高亢的点名声中一个个上台,最多的那一个居然是祁年年后桌的张春红,她缴的粪是37斤。

祁年年看着跟他差不多高的张春红,又佩服又疑惑,佩服她站在那么大一筐臭粪旁边居然不恶心,疑惑她从哪儿拾到那么多粪,四队和五队的人口差不多,那生产队牲口的数量就也差不多,难道四队的牲口上一个星期在路上拉的粪,全都让张春红一个人拾着了?

不等祁年年想出个道道,批评落后分子的流程开始了。

校长的脸一秒钟从笑容满面慷慨激昂变成愤怒,声音冷森森的:“一年级刘保国,二年级张春凤、四年级张兰凤,上台。”

祁年年的心一跳,慌忙回头看后面。

就见刘保国一动不动地佝偻着背,低着头,拼命想把自己缩小。

祁年年心里有点难受,回头看土台子上的校长,希望他说一句“不想上来啊,看来是知丢人,知自个儿错了,那,今儿就先不叫您几个上台上了,下回要是谁最少,必须上来哦。”

高水英星期一抽查学生星期天在家背课文的作业时,经常就是这样,提前说的可厉害,到时候,数落几句就过去了,从来不把人叫到讲台上批评。

可校长不是高水英,他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用更大、更严厉的声音又说了一次:“一年级刘保国,二年级张春凤,四年级张兰凤,上台。”

刘保国和两个衣服破旧不堪、头发蓬乱、又矮又瘦的女生在校长严厉的呵斥声中慢慢走上了台子,后面的过程,祁年年有点混乱,只记得保国一直低着头揪棉袄最下面的扣子,校长让他大声说“以后一定向张春红学习,争当劳动积极分子,不当忘记了劳动人民本色的寄生虫落后分子”时,保国不停地吸溜鼻子,吭吭哧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后面发生了什么,大会是怎么结束的,祁年年奇怪地完全没有印象,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学校大门口西边的小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