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妈妈有点害羞地说:“这是你孙叔叔。我们,我们的想法是,找个日子把证领了。”
程思渡喉咙有点疼,点点头。
“思渡吧。诶,我和你妈,还想着拍套婚纱照——”
“行了!”程妈妈打断他,笑得有点害羞,“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事儿。”说着,往男朋友碗里夹了块五花肉。
程思渡都“嗯嗯”说好,总之一切赞成,没有反对意见,最后祝他们百年好合。
程思渡找借口出了门,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孤魂野鬼似的。他在小店买了包南京烟,坐在公园长椅上抽。
抽着烟,逗逗过路的狗,最后去开了间房。
他跟家里说要加班,那边没有多问。
程思渡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的。他有强迫症,手机的电不得低于70,且必须是5的倍数。他把手机放到床头充电,洗了澡,草草检查了一下床单被褥,然后躺进去。
他弓着背,膝盖手肘抵着墙壁,睡姿非常局促和拘谨,好像依然躺在那张记忆中生锈的铁丝床上。夏天很热,电风扇不知疲倦地转动,他身上都是汗,谭轻却会从身后抱过来,亲他微微发凉的肩膀。
他已经不再那么年轻,四肢不再单薄似未成年,曲折的时候关节会很轻地嘎啦嘎啦响。
思渡意识到,生活是温水煮青蛙,人们所以为的每一次成长似乎都是在很模糊的瞬间和时刻发生的。水不用达到沸点,青蛙就死在温存的梦里了。但是思渡很清楚,他是在七年前那个夜晚一瞬间长大和老去的。
思渡恍恍惚惚睡着,并且做了个梦。
他和谭轻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了架。他觉得很委屈,跟个孩子似的,躲在被窝里,一边赌气一边哭。谭轻脱了外套,忙忙碌碌在煮泡面。
谭轻泡面没吃完,思渡就从被窝里爬出来,饿了三天三夜的黄狗似的,夺过他的筷子连汤带面全呼啦完了。
谭轻呢,谭轻就坐在塑料凳上看他吃完面,看他鼻尖上细密的汗珠,拿手给他擦了,对他说:“我今天都没吃饭,你就和我吵。”
思渡心中骇然,觉得自己简直不体贴,简直残忍,当即求饶带撒娇:“那我不吵了,我再给你煮碗面嘛,好不好?”
谭轻提出分手后,思渡总是一个人逛御街,逛天桥,逛公园,一边逛,一边回忆和谭轻相处的点滴,发现自己做错过什么,总是很懊悔,好像就是因为那一件小事伤害到了谭轻,让他不得不离开自己。
感情账又是算不清楚的,思渡越算越难受,最后只好作罢。
但是他又不想承认,谭轻对他的爱那么脆弱稀薄,山未崩,地未裂,夏天没有飞雪,没有一件撕心裂肺让人痛不欲生的事情发生,谭轻就这么轻飘飘又那么郑重地和他分手了。
思渡很天真,他认为自己的爱情和凡俗人不一样,因为他自己一往情深,他就认为这桩情无论如何也应该有一个一往情深,花好月圆的结局。
思渡口干舌燥地醒过来,发现满格手机里有几个未接电话,他点开,里面赫然有一个从谭轻处打来。
他立刻拨回去,但又在回拨的瞬间后悔,可是来不及了。
“喂,程医生?”不是谭轻的声音。
程思渡皱了皱眉,应了一声,刚睡醒的喉咙嘶哑得不像话,像年老失修的唱片机。
“谭轻有话想对你说。”
电话背景音里是笑嘻嘻的人声。
短暂的空白后,传来谭轻的“喂”,他声线低沉,咬字有很独特的停顿,有时候像开玩笑,有时候又仿佛话里藏锋,程思渡是很熟悉的。
谭轻说:“我爱你。”
程思渡好一会儿没说话,好半天,才忍着哭腔说:“你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谭轻顿了顿,笑了一声,“抱歉,他们闹起来,非要我打最新存的电话号码。”
“哦。”程思渡抱着手机,脸火辣辣地疼,像被人扇了几个脆巴掌,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哭出来,“你混蛋。”
你让他们开我的玩笑,你拿我想要的爱开玩笑,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