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机场的时间不算晚,不过乔宇颂无心逗留,挂断电话后立即前往安检口。
宋雨樵一路跟着他,看见他的面色由红转青,青了又白,却始终不发一言。
认识乔宇颂这么长时间,宋雨樵只见他发过两次火,一次是十三年前他们一起吃烤串那晚,他们在他家门口遇见几个拿同性恋来说事的小混混,还有一次就是这回。
乔宇颂遇到了什么事,宋雨樵知道他不会马上说。宋雨樵也没有马上问,而是选择在他们来到登机口附近坐下后,拿出手机看看社交平台上的新闻。
这两天整个平台都被滕立君的新闻笼罩,宋雨樵又曾经搜索过他的信息,所以才打开软件便看见关于他的热门新闻。无论是滕立君本人发声还是工作室的表态,都表达了滕立君的委屈。尽管有不少人表示既然明星作为公众人物,已经拥有了一般人不能拥有的爱戴,就应该承受一般人不会承受的痛苦,感情生活被暴露在大众视野中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不过包括滕立君粉丝在内的不少人都认为滕立君这回特别无辜和可怜。
滕立君的全球后援会表示:滕立君作为受到当代千万年轻人喜爱的公众人物,一直注意着自身行为举止的规范,想给大家做一个好的表率。当今社会,因为一些群体的簇拥和炒作,同性恋已经成为一个流行词,很多青少年甚至以“与同性恋爱”为时尚,图新鲜、赶潮流。滕立君正是留意了这一点,所以哪怕已经有了恋人也始终保持低调,生怕某些年轻人效仿。同性恋本身没有错,可以此为风潮实则是不尊重这一群体也不尊重自己的感情。滕立君那么努力地隐瞒自己的恋情,既是为了保护这份美好的爱,也是不希望自己的公共影响力给一些青少年朋友造成不应该有的影响。但无良媒体为了自己的流量,不惜歪曲现实、信口胡诌,导致君君原本平静的感情生活受到影响……
读到这里,宋雨樵关闭了这条声明的窗口。
他点开那个“完整视频”,看完整段,没有看见乔宇颂之前所说的有人拿相机。结合乔宇颂对电话里说的,宋雨樵便知道乔宇颂为什么发怒了。
乔宇颂气得头脑发晕,直至在登机口附近坐下,才发现宋雨樵一直没说话。
后来,他很快发现宋雨樵正在上网浏览滕立君新闻的后续,也看到他看了那条视频。
乔宇颂没吭声,坐在一旁默默地和他一起看。直到视频播放结束,原本已经把乔宇颂的心烧成焦土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他忍不住道:“我们经理让我看了视频以后,态度像是要维护我,所以我完全没有想过把视频拷出来。可是,刚才滕立君说,已经没有完整的视频了。我告诉过你吧?原本的视频里后来有一个拿相机的人,滕立君和他碰了面……”
看到宋雨樵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乔宇颂意识到自己已经气得两眼发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为北航干了六年,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三年前的一次航班上,有一个精神病人说要劫机,安全员失能了,是我控制住那个病人才让飞机顺利备降的。这么长时间了,我从来没有给公司添过任何麻烦,现在,我无端端被这么陷害了,还有同事在网上爆我的信息,他们……他们却选择为了一个靠人设走红的流量明星丢弃我。”
听到这里,宋雨樵紧皱眉头,抓住他因为愤怒而发抖的手。
乔宇颂发红的眼睛热得很,感觉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可他不甘心。他不堪忍受自己为了摊上这种烂事、遇到这种烂人掉眼泪,所以他哪怕紧紧咬着嘴唇,咬得吃出血腥味,也没有哭。
他的手非常烫,而且剧
烈颤抖,让宋雨樵想到盖在沸水上的锅盖,随时可能倾翻。
不知道为什么,宋雨樵难以切身地体会乔宇颂的愤怒,他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像蛆虫一样啃食着自己的心,奇痒无比,又很恶心。乔宇颂的手很烫,可宋雨樵忍不住发凉。他想可怜乔宇颂,却可怜不成,脑子里想的全是:为什么偏偏是乔宇颂遇上这样的事情?正是这种“被选中”的厄运,让宋雨樵感到恶心。这不是天命,是人为,他眼睁睁地看着人的丑恶在乔宇颂的身上奏效,又看着乔宇颂的愤怒源自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再也不会坐北航的飞机了。”乔宇颂咬牙切齿地说。
这就是他的宣泄,就连这样微弱的、自暴自弃的宣泄,也成为点燃宋雨樵愤怒的星火。宋雨樵皱眉,问道:“你要辞职吗?虽然滕立君说没有完整的视频了,你要不要再和公司联系,问问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闻言,乔宇颂一愣,因为痛恨而发热的身体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冻得愣了一下,好像马上就清醒了。是的,或许他该问一问孙经理,说不定滕立君说的话都是他的片面之词。滕立君既然能编出那种谎言,说不定视频的事是骗他的?
可是,滕立君说得很清楚,保证他在三个月后以主任乘务长的身份复飞。想到这个,乔宇颂道:“我不想确认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宋雨樵的手,眼眶蓦地湿了,声音沙哑地问:“小樵,我笨,你告诉我,是不是就算我有完整的视频也不能证明这一切是滕立君计划的?因为那个视频里,滕立君只是看了那个人一眼而已,而且没有那个人的正面,根本看不出是谁。法律不会承认吧?这连民事案件都算不上,对不对?”他顿了顿,“我能做的,只有辞职,是不是?”
从他的眼睛里,宋雨樵看到了万念俱灰。
“我这人一直没用,小时候不知道努力读书,长大以后也是得过且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觉得就算得过且过也愿意好好做一辈子,还有晋升的机会,让自己看起来不算太差劲。现在却……”乔宇颂挣开他的手,弯下腰,把脸埋在两只手掌里,絮絮念叨,“滕立君说,上又没说。要是我接受这种安排,他在大家的祝福声中结婚,我还能晋升,好像也是皆大欢喜?反正,他的那个视频也算把我和他的事解释清楚了,现在网上给我道歉的人还不少。这次回家,我爸妈知道我是冤枉的,还知道我能升cf,指不定怎么高兴呢。等我腰杆子硬了,把你带回家都不算事儿,以后留在公司里,说不定还有机会把弄我的人给‘弄死’,只要忍这一回……”
他语无伦次,宋雨樵渐渐地听不清他究竟说些什么。可是,宋雨樵知道他这些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在愤怒的服自己接受降落在身上的无妄之灾,好让生活太太平平,像他说的那样“得过且过”。
“你甘心吗?”宋雨樵怜惜地问。
“那我能怎么办?!”乔宇颂终于爆发,瞪着通红的眼睛,“辞职,然后呢?他们还不是该怎么得意就怎么得意?看起来走得很潇洒,其实是无可奈何,给自己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心理安慰罢了!手头上什么都没有,直接下场撕吗?xx新视野还是‘看图说话’,我什么都没有,滕立君那些粉丝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还有我爸妈怎么办?你怎么办?你已经被‘建议’过一次了,我再闹点儿风波,你们单位会不管吗?以后还有公司会录用我这种‘事儿精’吗?”
他说得越多,宋雨樵越能体会他内心的挣扎。宋雨樵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他们都改变了很多,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乔宇颂还是十三年前的那个乔宇颂,习惯了
隐忍,习惯了说服自己隐忍,说服自己接受委屈和指责是生活的常态,只因为无可奈何。
可是,总得有什么改变吧?否则,他之于乔宇颂的意义是什么呢?眼睁睁看着乔宇颂受欺负,只因为乔宇颂没有办法,太想过安生太平的日子吗?
“如果你真的决定辞职,那我等你办好离职手续。”宋雨樵说。
闻言,乔宇颂一怔,问:“什么意思?”
宋雨樵充满善意地微微一笑,说:“我是你的‘大人物’,我希望你在我面前可以多许一些愿望,少点儿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