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来不及处理衬衫上的血迹,他不能让任何可能指向自己行迹的线索留在这栋楼里,于是将它据为己有,团成一团握在手里,然后沿着老路溜出赌场、溜回墙的另一边。
一只饿得发慌的野狗在墙根冲着周晋呲牙,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好像随时会扑上来啃食这个皮包骨的少年当晚餐,聊以果腹。
周晋躬起背脊,从喉咙深处发出类似的声响,用一种带着恨意的眼神死死盯视野狗的眼睛,在那狗动摇的一瞬,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狠狠跺脚。
狗受了惊,吠叫着退走。
周晋眼中冰冷的仇恨花了一阵子才彻底消散去。
他记得,一个多月前自己曾在墙角捡到一只受了伤的边境牧羊犬,奄奄一息,但是毛色鲜亮,显然是被什么上层人带到梅菲斯特来的,但不知道主人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条狗被残忍地从高墙另一边扔过来,要不是有杂物阻挡,大概立刻就摔死了。
周晋曾将这条狗捡回自己的“家”里,他不懂照顾生命,粗手笨脚的,更不知道应该怎么给狗治病,他只是撕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撒上药粉,给狗裹住腹部划伤的皮肉,把自己找来的食物分一半给狗吃。
他不给狗取名字,就叫它“狗”,但是狗看着他,那眼神一天天有了温度。
他不知道这条狗是否有一天会痊愈,他不承认心底有希望,但他心底是有希望的。
后来,就是刚才那只鬣狗似的畜生找到了他的狗,把它生吞活剥。
他看见的时候,那畜生正津津有味地饱餐一顿,他的狗还剩下半个身子和写满了痛苦的脑袋,血淋淋地横陈在“家”外面的那条小巷里。
周晋是从那滔天的愤怒和恨意中,意识到自己对自己救下的这条狗产生了感情。
畜生狡猾地逃脱他的追杀,之后的日子里,他曾在阴暗的角落蹲守那畜生,但最后放弃了杀死它复仇的想法,他不需要解脱,他需要执念。
周晋用睡眠缓解饥饿,睡着之前他在想,接下来这一段时间该用什么法子谋生。
今天他本应该在“猎物”上钩以后继续做交易:他会要求帮这胖男人赌,但不要筹码也不按百分比抽成,只讨要一定数目的佣金。
这是他在无数次挨打和挨饿的经验中总结出来最为妥帖的赚钱方法。
只要他开的价够低,这些财大气粗的新手都不会在意这点儿钱,赢了大注,他们多半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更想不起来深究他的身份,这样的一次性交易,比拿筹码安全和隐蔽得多:因为按规矩,他根本是禁止踏足赌场的,即使找到暗网兑换筹码,次数多了也难免要被盯上。
周晋已经这样干了小几年,积攒了一笔钱,谁知今天碰上灾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开张。
也许可以混到对普通人开放的那两层,虽说赌不了太大,也赚不上什么钱,但好歹能维持口腹。
唯独得小心,不能让那个灾星再撞见。
严郡找到蜷缩在垃圾堆里睡觉的周晋时,第一眼有点儿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
这个少年将那些会遮住脸的头发通通扎在后脑勺,却不是赌场时那种考究的扎法。
他穿着破旧单薄的衣服睡得很熟,枕在脑袋底下的破烂里有黑得像死老鼠似的毛巾、有五花八门团在一起的破布,有破了边角的木盒子,有掉渣儿的砖,什么都有。
整条小巷里扑鼻一股令人呼吸不畅的臭味,这少年好像闻不见一样,怡然自得地遨游黑甜乡。
严郡在墙根找到一块凸出的石台坐下,一点儿也不吝惜身上这套昂贵的西装。
他拍拍周晋的胳膊,把人叫醒。
周晋一睁眼就看见那张让他今晚没饭吃的脸,第一反应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恨不得趁着梦里可以为所欲为,把这个眼睛尖还讨人嫌的给打一顿。
旋即周围混乱但熟悉的环境就让他回过神来,意识到看见神秘的男人并不是在梦里。
周晋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摸过藏在老地方的匕首,横在自己与严郡之间:这是一个带有攻击性的防备姿势。
严郡垂下眼看了一眼,一把捏住周晋的手腕一拧,好像根本没花什么力气,动作中甚至带着点轻描淡写的随意,周晋却觉得突出的那块腕骨像扎进了针似的一阵刺痛,本能地丢掉了刀。
在墙那边的灯火投射而来的森冷光线下,周晋看到,严郡的眼睛闪烁着威胁的光芒。
他胸口一窒,心知自己招惹了一个硬茬,不论严郡准备做什么,他都肯定没有招架的能力。
仅仅在两个呼吸之间,周晋平和下来,蛰伏地看着严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