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生谬赞了。您这边请,我们在休息区为各位领导准备了茶点。”
童哲说完,朝着门口使了个眼色。门口站着的两个员工马上走过来引导客人入座。
“哎,对了,童经理是在哪里留学的?我之前听过很多通信行业的讲解,很少有能像您这样英文讲那么好的。”
“很惭愧,我没有留学。大学毕业后,得董事长厚爱,有幸加入世科,这也是公司给予机会历练的结果。”
“哦……”
刘先生若有所思。突然注意到童哲西装袖口隐约露出的珠串。
“童经理对手串也有研究?”
童哲楞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着刘先生的视线才发现衣袖下那枚朱红手串已经露出半截,心里不免有些懊恼,实在不应该在这么正式的场合如此随意——每次客户接待童哲都准备得一丝不苟,生怕有疏漏,只是百密一疏竟忘了这习以为常的物件。七年来,手串一直就这么戴着,几乎不会取下,仿佛已成为手腕的一部分。
“刘先生见笑了。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纪念品。我这人不怎么喜欢戴手表,但是又不想空着,就学别人样戴了个手串。说回来也只是附庸风雅而已。”
童哲说着,拉了拉袖口,把手串藏了起来。
“呵呵呵,童经理真是幽默。不过这样倒也挺个性的。手表嘛,太俗气。”刘先生被童哲的话逗乐了。
“我呢,有个不良嗜好,平时就喜欢研究各种传统配饰,包括这种宝石手串,最近在缅甸也有一些小投资。改天想约童经理一起探讨一下,希望童经理能赏脸。”
“哪里,哪里。刘先生邀请是我的荣幸。”
“那行,一言为定。”
刘先生点头,食指弯曲越过肩头朝身后划了划,又落在大腿上。这时,身后的女随从端起一本黑色文件夹一步向前,屈膝半蹲探过身来,凑到刘先生耳边说着什么,刘先生简单交代了两句。
“那今天先就这样。后面项目的事就由谭秘书负责。童经理,合作愉快!”
“感谢各位的光临。我来送各位。”
送走客户,童哲长吁了一口气。虽有遗憾,但是总算完成了董事长交代的任务。
回到办公室,童哲撑着桌面慢慢坐下来,咕噜咕噜灌下一大杯水,嗓子清润了很多,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一些。童哲佝着身体,呆呆地盯着对面书柜玻璃门上的身影,突然觉得小腿隐隐发痛。
十年前那场车祸留下了后遗症。每次童哲站久了之后,腿骨深处似乎总有种向外扩张的胀痛感,尤其是冬天更是如此,这也是童哲选择来深圳的原因,至少这里的气候能让人舒适一点。可是童哲并不觉得困扰,反而不知为何习惯了这种痛感,至少这种痛感能让他时刻清醒,不再像十年前那样鬼迷心窍。
在童哲的记忆里,大学的最后两年似乎是真空,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甚至都记不起自己是不是拍过毕业照。大学最后一个夏天,眼见其他同学各自奔赴远方,童哲却依旧惘然而麻木,依然把图书馆当成自己最好的归宿。仿佛每日的朝觐,童哲都会定点定时来到过刊室同一个座位,把已经翻烂的单词书摊在桌面上,去水房泡一杯茶,带上隔音耳机听着录音,享受不被这个世界打扰的全神贯注。直到太阳完全落下,童哲就会安安静静地把书放回书架上,收好书包,离开学校。
每次经过那条两边栽满梧桐的主道,童哲总会抬头看看树梢。童哲清楚的记得,那儿有一条红丝带。只是最后一个夏天过后,也许是日晒雨淋随风而去,也许是新芽抽枝落入尘土,红丝带再也不在那里了。
童哲离开了居住二十多年的南京——大部分同学毕业后各奔东西,有的远涉重洋继续深造,有的就近落脚安稳度日,可是童哲选择只身来到深圳。南国的一切很陌生,这恰好是童哲想要的。这里没有江南梅雨时节的黯然情殇,没有仲夏骄阳遮天蔽日的触景生情,更没有亲朋好友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这里似乎忘却了时光流转,没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只有夜以继日的披星戴月,和心无旁骛的呕心沥血。
也许是环境使然,童哲慢慢找到了工作的成就感,凭着自己对技术的悟性和雷厉风行的性格,很快得到了公司领导的赏识,跻身为公司最年轻的决策层。跟大多数所谓的“成功人士”一样,童哲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可是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John,今天你就先回去吧,不用送我回家了。”到了下班时间,童哲想起来给司机打电话。
“好的,童先生。”
童哲带上耳机,打开每日推荐。
第一首音乐是《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童哲有些诧异,之后瞥见桌边的台历。
“哦,到圣诞了啊。”
童哲这才想起来。又把手腕上的手串拿下来,颇具仪式感地轻轻放在桌面。
这是一串琥珀手串。十几颗食指大小的琥珀串在银线上,在台灯的光线下折射出剔透的光亮。而正对着童哲的那颗却显得灰暗——尺寸略大,质感更是不同。
不知为何,童哲阴郁的脸突然露出了笑容。只有他知道,这颗“琥珀珠”是假的,可是却是他一辈子的慰藉,只因为紧贴手腕脉搏的地方刻着足以铭记一生的文字,即便那粗糙的表面已经磨得手腕痕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