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冉江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转身消失在门后。
出了茶室的卷帘门,冷暖交替让夏冉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夏冉江脑子一片空白,站在门口愣神了好久,不知道该去哪儿。
“哦,对了我还得给何啸宇带个面包回去。”
夏冉江喃喃自语,掏出手机发短信问何啸宇要什么口味的。信息发出去后,一切似乎又归于苍白。夏冉江四下张望,抬头盯着远方刺眼的红灯,面无表情地横穿马路。
“日你妈找死啊!”
面前一辆凯迪拉克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来半边,传出一阵咒骂。
夏冉江目光呆滞地望着露出半个脑袋的女司机,脚步依然没停,走到了马路另一边。
“呆逼,原来是傻子。”
司机嘴里继续骂骂咧咧,看见转了绿灯,开足马力一骑绝尘。
夏冉江就这样站在斑马线外,静静地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又想起什么,往左边走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往右边走,走到十字路口又停住了。手机的震动毫无知觉,夏冉江嘴角突然有了一丝笑,可是笑过之后,又慢慢蹲下,嚎啕大哭,然后低声呜咽,抱着双膝默默颤抖。
行色匆匆的路人似乎无人注意到路边角落里这拧成一团孱弱的身体。刚放学的初中生三五成群前后嬉笑追逐,中年妇女牵着狗绳任凭哈士奇在前面上蹿下跳,年轻的情侣挽着手商量着未来的二人世界。夏冉江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又或是骤然间藏到了一面巨大的单面镜后,他看得见众生,可是众生无法看到他。任凭他心里无数次呐喊,他的声音像是超出了人类可感知的频率,纵然声嘶力竭,面对的还是一片漠然。
不知过了多久,夏冉江哭累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两腿已经麻木,身体似乎脱离了控制,挪动几下像要跌倒。夏冉江只能倚靠在栅栏边,半弯着身体——即便夕阳已经落下,冬夜的北风又起,夏冉江的额头居然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等到双腿差不多恢复了知觉,夏冉江试着往学校的方向走。穿过一个路口,夏冉江被路边的报摊吸引。
“买份报纸,《China Daily》。”
夏冉江略带哽咽,掏出五块钱,指了指最里面的一叠报纸。
守摊老人一言不发,收好钱,从绷紧的红线下小心抽出一份报纸,又从兜里掏出零钱,一起递给了夏冉江。
“小伙子,碰到什么难事了吗?刚才看到你在那边难受了很久。”
夏冉江刚准备把报纸卷起来塞到衣服里,刚准备离开,却听到老人的声音。
“没有过不去的坎。”老人微微抬头。“回家吧,好好休息休息。”
夏冉江一愣,抽了抽鼻子,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第二天,夏冉江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了老家。
转了一次火车和两趟客车,夏冉江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古镇。班车停在路边,夏冉江抬头,远处雪山依稀可见。湛蓝透明的穹顶上,云彩如新吐的蚕丝,随风飘洒。羊肠小道铺满了鹅卵石,走在其上,那种撞击灵魂的感觉又回来了。夏冉江依然记得小时候穿着布鞋用鞋尖数着鹅卵石的场景。夏冉江不禁会心一笑,长途跋涉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小镇上居民不多,跟夏冉江年龄相仿的大多数都出去求学或打工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老人在门口剥着花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电线上站成一排的麻雀叽叽喳喳,惹来两只大黄狗的不满,抬头狂吠。惊乱的麻雀呼的一声四散开,选了一处更远的树枝落下来,继续叽叽喳喳。
“小冉回来了啊。”
夏冉江拉着行李箱,轮子与鹅卵石撞击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小巷午后的平静。刚才的声音夏冉江已经听了快20年,再熟悉不过了。
“严姑,我回来放假,您身体还好吧。”
“你都有快半年没回来了吧?严姑昨天还在想怎么你还没回来,我可是盼着你出息了还能回来看看啊。哎,我刚炸的猫耳朵,拿点回去跟你奶奶一起吃。”
夏冉江手里提着一袋严姑给的猫耳朵,恍惚间竟然误以为里面是满满的糖炒栗子,鼻子一酸,差点踩空。脑子里像是开了一道闸,童哲父亲的表情和话语如泄洪般冲击着夏冉江疲惫的大脑。
夏冉江打开纸袋,从里面倒出一块猫耳朵,唇齿间酥脆的香味溢满整个口腔。这熟悉的味道把夏冉江的记忆带回到童年。
严姑本名严如,出身书香世家,一辈子无儿无女,平日里就靠着做些糕点度日。自从丈夫死后,性子贞烈的严如没有再嫁,拒绝了无数上门提亲的人。无福享受膝下之欢的严如却对夏冉江视如己出,无比溺爱。小时候夏冉江父亲出去干活,就把夏冉江寄养在严姑家里。对夏冉江而言,严姑某种程度上弥补了缺失的母爱,而这种母爱也影响了夏冉江一辈子。
终于到家了。夏冉江站在门口,两侧的红纸黑字的对联已经褪成水红色,对联顶端卷曲破损,一阵风吹过,边角“飒飒”得拍打在红砖上。木门上纵横的纹路似乎更深了,角落里夏冉江小时候用铅笔刀刻下的“夏”字依稀可辨。木门上的铁栓自夏冉江记事起就是这种紫黑色,铁栓咬在铜制兽首嘴里,原本尖锐的嘴角已经磨得锃亮,就这样历经数十年的沧桑。一瞬间,夏冉江想到童哲家的门似乎也是这种造型,只是那触手冰凉的金属雕花高门也许对自己永远关闭了。而眼前的这道门纵然破败不堪,可是自己只要轻轻一推,里面就是自己的世界。
夏冉江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查看大门每个细节,只因为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如同日日所需的空气和饮水,一旦悉心关注就变得不再坦然,心里开始有了歉疚和不安。可是当眼前的斑驳映入眼帘时,夏冉江似乎明白了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从这里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