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他说:“应该的。”
既然她活着的时候,把林小圆交到自己手上,死了以后,庄世怀就觉得自己理应给她一个交代,好让她看到自己把她儿子照顾得多好,让她泉下有知,也好放心。
墓碑上摆着一束花,还没蔫儿,想来大概来祭拜的人刚走了没多久。
花束中规中矩,是门口“一条龙”服务的店里最常见的那种。
林小圆知道他妈生前没什么朋友,所以最有可能来的就是吴妈——她在林家勤勤恳恳做了几十年,该见的不该见的丑事儿,都被她碰上了,这次送花十有八九也是林伟的授意。
一想到是林伟送的,林小圆盯着这束花,就觉得有点好笑,人死了之后,和活人就断了联系,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活人这时候做再多事儿,无非也就是弥补心里愧疚,想让自己好受点,也最没有意思。
林小圆去办手续,把骨灰盒取出来抱在手里,到一边去给吴妈打电话。
她在电话里欲言又止:“花是我送的,林先生他……已经记不得了。”
“什么意思?”“哎,你要是有时间来趟医院看看他吧。”
林小圆皱起眉头,手指偷偷抠着骨灰盒边沿:“他之前那个伤还没好?”他妈都落葬三年多了,怎么可能还没恢复。
“倒不是那个伤,是后来林先生接受不了自己这副身体,脑梗过两次,现在留了后遗症常年住院,神志不大清楚,痴痴呆呆的还经常会大小便失禁。”
林小圆脚步一顿,攥着骨灰盒的手慢慢收拢。
他和庄世怀到医院的时候,林伟睡着了。
他老婆和儿子刚巧也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女人年轻时神采飞扬的曼妙样子已经不复存在,未施粉黛的脸上有点点褐斑,头发扎得随意凌乱,灰暗的脸上满是疲惫,她儿子趴在身边的小桌板上不知道在涂涂画画什么。
看到林小圆过去,女人露出防备之色,挡在自己儿子跟前,像是唯恐林小圆要做什么。
林小圆不想叫醒林伟,事实上叫醒了,面对他父亲,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于是他留了笔钱下来,又在床边看了林伟一会儿。
病床上的男人苍老,佝偻成一团,很难想象这个人曾经是自己幼年时期的恐惧来源,因为他现在看起来是这么不堪一击,像一具空壳,风一吹就要散架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纨绔恣意,这会儿看起来和他丝毫没有关系。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恩怨情仇就像梦一样,在林小圆记忆里已经慢慢变模糊,而他最真实能握住的,只有此时此刻,在身边的庄世怀。
女人的儿子开始吵着要吃东西,撒泼打滚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正常,女人被他缠得没了办法,只能带他去楼下小卖部。
两人一走,吴妈就唉声叹气地告诉林小圆,林伟这个小儿子当时因为在羊水里时间太长,脐带绕颈差点一命呜呼,勉强生下来之后,各方面发育也都迟缓,最后被鉴定是脑瘫。
但他妈觉得不是,觉得他没毛病不给他做康复,还坚持让他和同龄人一样上私立学校,结果他完全没办法接受正常教学,门门功课零分,闹得学校现在逼他退学,建议他去阳光学校。
出于礼貌,林小圆把吴妈说的都听完了,但那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他母亲是,林伟是,这女人也是,他不是做慈善的,留一笔钱已经是他能给予的最大善意。
他拉着庄世怀的手刚准备离开,林伟居然醒了。
人是醒了,脑子却不清楚,吴妈喂他喝了几口水,他牢牢拽着吴妈袖子问:“小圆饿不饿?爸爸给你做饭。”
一边说,口水顺着嘴角一边流下来。
林小圆别过头不去看,快步走出病房。
站在大厅等电梯,林小圆仰着脖子,一言不发地盯着指示灯上变化的数字,他怀里牢牢抱着骨灰盒,庄世怀把手搭在他肩上。
边上一起等电梯的几个人开始还在窃窃私语,大概是后来看到了林小圆怀里的盒子,感受到现场过于压抑的气氛,干脆选择闭口不谈。
林小圆偷偷把身子往后靠,贴在庄世怀胸口,熟悉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来,把他心里一波又一波的躁动往下压。
走出医院,林小圆长长呼出一口气,庄世怀揉揉他脑袋:“不哭啊,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