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李鸳鸯的墓并不特别显眼。她葬下去的墓园在远离市区的郊外,近几年死的人愈多地价愈贵,新建的墓碑便密密麻麻地将几年前的旧墓自外包围起来。骆林有一年多没来这个地方,感觉变化还是挺大的。段非拄着双拐沿着小径慢慢走着,骆林手上则拿着一束花,是出市区前段非让司机停车买的。从公墓入口一直走了十五分钟,两个人终于看见了李鸳鸯的墓碑。

墓前面有三个放食物的小碟,积了不少灰,灰尘下面则是颜色难辨的食物浆汁,早已经凝固了,丝毫看不出来原本盛了些什么。墓碑上也厚厚蒙了一层尘,上面镌刻后刷上的红字已经黯淡下去,几个字的折角掉了油漆。

段非把拐杖放下来,弯下腰,一手撑着地,盘腿坐在了地上。他把长袖衫的袖子扯出来握在手上,仔细的把墓碑擦拭一遍,看着他已去世的母亲的照片。

李鸳鸯在照片里笑得很开心,眼睛弯成半月,颊侧的酒窝让她的笑容显得甜。虽然微微有些发福,脸上也有了皱纹的痕迹,她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气质温和宽厚。那些风霜的痕迹向来无损她的美丽,而这张照片里,她看人的眼神更是异常地温暖。

骆林听到段非低声说:“她也就对着我爸会笑成这样。他怎么就不来看看她呢。”

骆林弯下腰,把花放在墓碑前。

段非静静地看着墓碑,继续低声地说着话,语气没什么起伏:

“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妈是怎么没的。我真想问问她。再问问她恨不恨我爸。我去美国之前让他来看看我妈,把字上掉的油漆补上,结果还是这样。”

骆林听不出段非的语气里有什么对段长山的怨怼——也许最初是有的,只是后来明白了怨也没有用。然而他感觉此时不出言安慰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开口道:

“这对他来说是个伤心地,来了也不好过。可能他也是太忙了,一时没记住,不代表什么的。”

段非扯起嘴角,却没什么笑意,摇了摇头,指了指右手边紧挨着李鸳鸯的一块空墓碑:“这是个夫妻墓,但我爸只买了左边我妈这块。我自己出钱把右边的买下来了。别人家的夫妻墓里葬着是一对夫妻,以后这儿葬着的是一对母子。你说好笑吗。”

骆林无言以对。

段非转过头看着骆林,问:“以后你能不能来看看她?两年一次,三年一次,都无所谓。我就是怕最后没人记得她。”

他的话里带着些几乎难以辨出的恳求,以及不想强人所难的距离感。一种难言的苦涩在骆林的胸口散开来,他只能努力挤出来一个微笑,试图打破沉重的气氛:“你这话说的,又不是以后你也不在了……”段非在听到这句话时表情露出了些许的变化,然而骆林没有注意到,继续把话接了下去:“……我不会忘的。我以后肯定会来看她,你不用担心。她也像是……我的家人。”

段非对他笑了笑:“……谢谢。”

骆林没有说话。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一切的走向都分明起来。段非像完成最后的心愿一般做这做那,连带着还嘱咐了他。“结束”的意味渐渐变得明显,骆林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却意外地没有这样的感觉。之前他和段非一刀两断时像是从胸口剜去了一块肉,只能忍痛咬牙任伤口长好。他担心这伤口感染化脓,所以不想去碰它。然而当这伤口真正愈合,创口上不留任何痕迹,让那缺去的一块空洞显得仿若天生,他却觉得不真实。

骆林想,就要彻底结束了。这真是一场漫长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