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然而第二天,当他看着段非坐在摩天轮里,露出疲惫的睡脸,他却觉得有种难以言明的感情慢慢出现。
他从来没去过游乐园,也不知道为什么段非会突然想起这一茬。但是他曾经的确是想去游乐园的——亲密的情侣或者和家人嬉闹的小孩子,这种热闹的场景总让他心生向往。书上说和喜欢的人一起坐摩天轮是最浪漫的事情,他便也傻傻地想象过那个场景。那时他还喜欢段非,明明是已经是二十四五的人,却纯情得像个中学生。
而今天段非带着他来了。
他原本是没什么兴致的,就连保持微笑也已经很困难。然而段非却装作昨天什么都没发生,甚至显得愈加孩子气,扯着他要做这个做那个。明明脚还伤着,却驾着拐杖催他走快点。见到气球就买一个,射击游戏赢不到半人高的熊就再打二十次,直到老板看不下去送了一个。坐过山车时骆林吓得直闭眼睛,段非强撑着半声尖叫都没发,下车之后在路边跪下来吐了个天昏地暗。嘴巴擦干净了段非又是一脸的坚毅,拽着骆林去坐激流勇进。因为嫌游乐园里卖的雨衣贵,段非还和卖东西的人吵了一架,之后干脆打定主意不遮不罩,于是落下来的水花把两个人打湿成了落汤鸡。
段非和他的衣服都湿透了。骆林不听段非抱怨,跑到之前的店家买了一大条浴巾出来。准备给段非擦头发的时候,骆林发现段非的白色上衣腋下有些红色的痕迹。开始还没注意,后来看着段非的拄拐杖的姿势越来越别扭,忽然就反应过来些什么。
原本骆林是让段非坐着轮椅出门的,这样两个人都方便些。段非实在是嫌弃那玩意所以不合作,骆林无法,便只能让他一拐一拐的在游乐园里走了一路。他开始还担心段非的体力支撑不住,后来看段非走得比他还快,便没有再想过这件事。
但这么走路,总归不可能不费力的。柱双拐时要手肘用力将上身撑起来才正确,但哪有谁的体力这么好,能两三个小时这么晃悠着不休息。段非一定也是一样,手上的力气的没了,便把拐杖架在腋下,撑着上半身的重量走。这么不断地走下来,皮肤必定会被衣料蹭破。那红色的,大概就是些许的血迹。
骆林看着段非,只觉得先前一直感受到的违和感愈发强烈。段非察觉到了骆林的目光,回过头来,随意地撇起嘴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想什么呢,呆成这样。”
看起来不可一世,但却着实带着笑意。那是十七岁的段非会有的表情。
骆林没有说话,装作没有发现段非受的伤,两个人兜兜转转,最后去坐了摩天轮。
这一天里骆林的话都少,所以坐上摩天轮之后,骆林就算沉默,段非也一样没觉得奇怪。摩天轮渐渐向上,段非问骆林:“开心吗?”
骆林“嗯”了一声,眼神落在窗户的外面。
“那就好。”段非说了这么一句,也沉默下来。
摩天轮越爬越高。正是傍晚,落日的余晖从骆林身后撒过来,把眼前一切都染成了橘红色。他回过头,看得到后面那辆车厢里有个小孩子被父母抱着,两手趴在车窗上,似乎在高兴地叫着,两只肉呼呼的小手快乐地挥着,和夕阳在他手上投下的影子玩耍。
骆林有点动容,笑了笑,想回头和段非搭话,才发现段非已经睡着了。
段非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很累。身体斜斜地滑下去,头靠着车厢的一侧,两手抱臂放在胸前。橘黄色的光让他的睫毛和头发都被染成了温暖的颜色,但是骆林还是能看到他闭着的双眼下有青色的阴影。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嘴角放松时变成了平直的一条线,除了疲惫,还有些更加沉重的意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