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禾拍了拍厉坤的胳膊,“你带捆绳了吗?”
厉坤一副“你有病”的眼神,“又不是在训练,带它干吗?”
陈清禾下巴冲陆悍骁抬了抬,颤着声音说:“我怕他发疯。”
陆悍骁皱眉,“我又惹你了?”
说话的时候,他头往左后转,目光掠过车窗,看到玻璃上有光影在一波三折。
就是这一眼,他瞬间理解陈清禾的意思了。
周乔身影纤细,踏着霓虹光影低头款款,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陆悍骁嘴里叼着的烟,跟着烟灰一起,掉了下来。
烟头的星火焰子烫在他手背,陆悍骁竟然不知道痛。
看见周乔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是没敢确定。
怎么可能呢?
异国他乡,随便兜转,竟然碰见了。
与此同时,周乔抬起了头,风吹得她眯缝了双眼,目光先是锁定黑色的车辆,然后就看到了陆悍骁。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陆悍骁舍不得眨眼,目光缭绕不休地望着她,看似波澜不惊,但搁在大腿上的手,指头悄无声息地微微颤抖。
最后是陈清禾打破僵局。
他“哎呀”一声推门下车,欣喜又热情地迎上前去,“乔妹妹!”
周乔被这声叫嚷拉回了魂魄,她冲陈清禾扯了一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
“原来接的是你啊,太巧了吧,来来来,外面怪冷的,快上车。”
陈清禾抓住周乔的手臂,像是不让她跑一样,不由分说地把人塞进了副驾驶座。
车门开的时候,外头的风呼地灌进来,然后又“嘭”的一声关紧。
陆悍骁觉得,风把车里塞满了。
哪儿都满了。
他咽了咽喉咙,手搭上方向盘,心里的思念在叫嚣,但形色依然克制,这种极端的矛盾感快把他逼疯。
过了会儿,周乔先开口,她声音听起来该死地淡然轻松——
“好久不见。”
陆悍骁的淡定从容全线崩盘,他像一个咿呀学语的幼儿,一时竟不会说话了。
半天,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嗯。”
说完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缺,赶紧争分夺秒地弥补,又说:“四个半月没有见过了。”
这个清晰的时间点说得很敏感。
周乔沉默。
这时,手机响声救了命。
周乔长呼一口气,飞快接听。
车内异常安静,加上对方声音大,所以通话内容被陆悍骁听了个一知半解去。
是个男声,中英文结合的一句话:“乔,你还有多久回来?
我实在是太想你了。”
陆悍骁耳朵边一炸。
结果,周乔语气十分耐心,低声说:“快了,十一点半一定到家,好吗?”
而陆悍骁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发紧,青筋乍现,把身后的陈清禾看得心惊胆战。
陈清禾眼珠一转,凑上前攀着副驾的座椅,笑着交谈:“乔妹妹,你是住学校的宿舍?”
“不是,项目公司安排了公寓,离公司比较近。”
周乔回答。
陈清禾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又说:“大企业的福利还是不错的,单身公寓配套齐全,餐食补助也少不了吧?”
周乔点点头,“都是统一叫的外卖,但公寓都是合住。”
陆悍骁猛地一脚刹车。
“哎哟喂。”
陈清禾一脑门撞上了椅背。
听到“合住”两个字,陆悍骁这脚刹车踩得暗地里汹涌无言。
陈清禾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又继续聊天。
“乔妹妹,你也忒不乖了,出来这么久,我生日那天你都不问候一声。”
周乔似是卡带了两秒,“陈哥,你生日不是三月吗?”
后座的厉坤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静静看着陈清禾装x。
周乔是七月走的,这还没跨年呢,哪儿来的生日一说。
陈清禾脸不红心不跳,“我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是假的,我是十一月的射手射大雕。”
厉坤虽不清楚其中原委,但也是个眼明心净的人,于是顺着话配合演出:“今年生日你别想热闹了,任务在身,后天进了训练地就全部戒备了。
要不,明天给你提前庆祝?”
那位面无表情,一语不吭开车的司机小陆总,对这两位兄弟感激涕零。
陈清禾假装惊叹,“哇哦”一声:“厉队,您真是出了个绝顶馊主意啊!”
他又看向周乔,“乔妹妹,明天有时间吗?
出来一块吃个饭。”
周乔刚要开口。
“我后天就要进队封闭训练了,十天半月出不来,在这里我也没什么熟人,生日饭,赏个脸呗。”
陈清禾率先把话堵得死死,“一顿饭的工夫,耽误不了你什么时间,再说了,明天是公休,别说你要加班。”
“……”
陆悍骁看似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地开着车,但实则耳朵竖立,不放过身边人的任何动静。
她会如何反应?
不留情地拒绝,还是畅快地答应?
这一刻,陆悍骁甚至私心地希望周乔厉声拒绝,因为态度越刻意激烈,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是放不下的?
这片刻的欢愉没持续太久,因为周乔说:“好。”
她答应得爽利,没有半点拖沓和推辞。
陈清禾一拍大腿,“太好了。”
说这话的同时,他故意把左手放在陆悍骁的椅背上,并用胳膊肘“无意”地撞了他一下。
陆悍骁心想,知道了,二百五,这个人情记着了!
在气氛即将再一次陷入沉默之际,陆悍骁硬邦邦地凿出了个新话题。
“你公寓怎么走?”
他开口的一瞬,周乔的心跳踩着他说话的节拍,画出了一条波浪起伏的心电图。
她平心静气,报了地址。
陆悍骁说:“区域我知道,但街道不熟悉,到时候你指指路。”
怕她误会多想,陆悍骁还侧头问陈清禾和厉坤:“你们知道吗?”
这俩人默契十足地摇了摇头。
周乔抿抿唇,“前面路口右转。”
陆悍骁打了转向灯,表示知道。
车里广播在放午夜乡村民谣,婉转柔情,周乔在这一首首歌里,轻言细语,每次变道前,都会提前五十米的距离提醒。
前面是闹市的十字路口,车多路宽,单向就有六条道。
周乔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操作,所以很早就说了:“这里抓拍很严的,前面车更多。”
意思是让他趁早换右车道。
陆悍骁“嗯”了一声,沉沉静静的。
周乔以为他知道。
结果,没开多远,她皱眉,“错了,是右边。”
陆悍骁目光在指示牌上左右游离,“swanta是往这儿走啊?
牌上写着的。”
周乔说:“路牌上也是往右边啊。”
陆悍骁隔了几秒,“哦”的一声恍然大悟:“是我看错了。”
绕错一条道,花费的时间起码多十分钟。
周乔提醒得更加细心,“前面两公里才能掉头,这次千万别错了,不然就上城际高速了。”
陆悍骁还调整了一下座椅,看起来颇紧张。
这倒让周乔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于是放软了语气:“没关系,你慢点儿开。”
陆悍骁为了凸显他的“谨慎”和“用心”,接下来的路程,不仅遂了周乔的意,把跑车开成了板车,更是每走个几米就要问一句:
“是往这边走吧?
“前面是红灯吧?
“绿灯亮了,我这可以通行的吧?”
周乔也充分沉浸在“电子导航”的角色里,还真是有问必答。
“对,是这边。
“要变灯了,你减着点速度。
“哎!这边不能左转啊!”
而后车座的陈清禾和厉坤,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对方表情里得到同一个意思。
“呸,骁儿的这演技又升华了。”
洛杉矶他来得次数不少,尤其这一块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为了能和周乔多说上几句话,也是够拼的了。
最后,陆悍骁终于不负自己,成功将周乔于十一点之后送到了目的地。
他心里的那几个计算器,连厉坤都看出来了。
都因为周乔之前接的那个“保证十一点前能够到家”的电话,让陆悍骁如履薄冰害怕了。
周乔住的地方是一片看起来还算规整的小区。
里面楼房不多,她没让他开进去。
“谢谢。”
下车前,周乔侧过身,大半面向陈清禾,只一小半留给了陆悍骁,目标不明,含糊敷衍地说了声,“谢谢送我回家。”
不是谢谢你们。
也不是谢谢你。
听得陆悍骁抓心挠肺,十分憋屈。
陈清禾抓住机会,快刀斩乱麻地说:“乔妹妹,手机号给我存一下,明儿早上将时间告诉你。”
周乔没矫情,情理应当,她报了号,又说:“微信联系也可以。”
一听微信两个字,某人又要憋闷了。
连陈清禾这个牲口都能留在她列表里,偏偏将他给拉黑掉。
周乔下车,关上车门,往后站了几步,对陈清禾他们摆了摆手道再见。
车里。
厉坤提醒:“还不走?”
陆悍骁这才不情不愿地、慢悠悠地换挡倒车。
周乔还站在原地,车子掉头,陆悍骁和她终于到了一个面。
车窗是关紧的,从外头看不见车内任何。
陆悍骁这才敢明目张胆卸下那该死的陌路人面具,在车里死死盯着她,那目光如火如星,恨不得自燃,再把周乔也给一并吞噬掉才罢休。
陈清禾看着他的反应,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走吧,已经很久了。”
陆悍骁敛神,嘴角紧绷,“轰”的一脚油门,车子飙出。
后视镜里,渐远的街景模糊缩小,周乔的身影也转身离去。
陆悍骁这才一口深呼吸,觉得喉咙跟拧不动的发条似的,又紧又疼。
陈清禾说:“号码我要到了,等会儿给你。”
陆悍骁心不在焉,“不用了,我已经背下来了。”
陈清禾愣了愣,然后衷心地伸出大拇指,“陆学霸,为你打call。”
这边。
周乔到公寓的时候,一肩风尘。
屋里灯敞亮,周乔抱歉地对沙发上的人说:“对不起deli,我回来晚了。”
黄发蓝眼的帅哥转过头,噘嘴直怪罪,用半生不熟的中文抗议:“乔,你放了我鸽子,鸽子飞到月亮上去了。”
周乔边换鞋边笑:“飞月亮上去的是嫦娥。”
“那好吧。”
deli耸耸肩,纠正道,“你放了我的嫦娥。”
周乔笑得眼睛微弯,脱了外套,撸起衣袖就去厨房,“我这就给你做面条。”
方才还面有怨色的deli,一下子欢欣雀跃,激动地秀起了京腔:“鸡蛋儿子加俩。”
但他的儿化音实在不敢恭维,把“鸡蛋儿”说成了“鸡蛋儿子”。
周乔边搅蛋液,边纠正他的读音。
deli学会了,可高兴地从客厅跑到厨房,炫耀起手上的字帖,“乔,你看,今晚上我练了两页汉字。”
周乔洗西红柿,水声哗哗,她伸头看了看,赞叹道:“很棒。”
deli受到汉语老师的表扬,高兴地唱起了京剧:“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他边唱边模仿水袖飞的动作,转了一个圈儿,手里就多了一个信封,“乔,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
周乔放下西红柿,把手擦干再接过,“谢谢。”
deli绅士地弯腰,“不客气。
不过,你今晚回来迟到,是不是约会去了?”
周乔笑容敛了敛,客气地说:“没有。”
“哇哦,你一定是去约会了。”
deli指着眼睛,“乔,你这里面,有光。”
周乔愣了愣。
deli打了个响指,肯定极了,“一定是的,太好了,我可以约他打麻将了。”
deli是周乔决定在美国延长半年实习期时,经项目组长介绍,接收的一名想学汉语的学生。
家里开了好几座大农场,纯粹向往神秘东方,他打算明年去中国短居两个月,所以想学一些汉语。
周乔虽是过来交流的,但日常开支也不小。
deli开出的报酬十分友好,都是年轻人,相处得自然愉快。
周乔很快做出了一碗肉丝鸡蛋面,deli边吃边问:“乔,今天见面的,是你那位初恋情人吗?”
周乔没遮掩,点点头,“嗯。”
“他想重新追你?
漂洋过海来看你?”
“不。”
周乔心里明白,这真的只是一场偶遇,更没有追求一说。
deli一副我很懂的表情,“滋溜滋溜”地嗦着面条,“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周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我没想法。”
deli仔细端详了她好半晌,摇头,“你撒谎。”
“真的没有。”
上一秒的半分犹豫已经全然消失,周乔的眼神很坚定,“我们不可能了。”
结果,deli喝光一碗面汤,才揉揉饱腹的肚子,无头无脑地说了句:“你眼睛里,没了光。”
周乔心浮气躁地对他翻了一记白眼,“你什么时候当上了眼科医生?”
deli朝她吐舌头,“下回带我见见他,你们不是常说,喝杯白酒,交个朋友吗?”
周乔:“……”
吃完面,deli就麻溜溜地滚了。
他刚走,周乔就收到陈清禾打来的电话,告诉她,明天生日饭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
周乔问:“地方定在哪儿?”
“没事儿。”
陈清禾说,“会有人来接你的。”
周乔心里“咯噔”一跳,恐惧直觉地想说:“不用了!”
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陈清禾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很快,到了第二天下午。
周乔提前半小时换好了衣服,羊绒高领打底,中长款的白色呢子外套,里面穿了一条纯色短裙。
她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平日这身衣服是她去项目公司参加研讨会时穿的,合乎场合也得体。
但今天不知怎的,周乔总觉得哪儿不满意。
她上上下下巡视了两三回,终于找到不满意的借口——腰好像又细了。
于是,她自我说服、心安理得地从衣柜里,找出上星期才新买的一条裙子换上。
裙子颜色鲜艳,像一朵春天初开的花儿。
周乔捏了捏腰身,嗯,这回合身了。
四点半的时候,周乔在楼下等来了接她的车子,是昨晚那辆黑色的保时捷。
周乔看着车辆驶近,手心不由得握成了轻轻的拳头,她拇指抠着掌心,一下一下,感受到薄薄的湿意。
出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