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是很无聊的,这里的人不少,但也能算进名流之中,当下就有人好奇:“京城里哪家的小姐值得毓舒小姐这么重视啊?”
毓舒当即啐了那人一口,“可收起你那龌龊心思!从来不参加宴会的冯二小姐都被我请来了呢,不跟你们说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不过临走时候,坐在桌子旁边的福康安悄悄跟她比了个手势,毓舒心领神会,却懒得理会他,几步就出去了。
福康安顿时一副受打击的模样,“她也太过分了吧?”
好歹是他撺掇毓舒请了冯霜止来的,他们说好了,现在毓舒竟然不理会自己,这不是坑他吗?
福隆安哪里不知道自己三弟打的什么心思?
他踹了他一脚,警醒他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昏话都拿出来说?”
别看福康安是个孩子,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毕竟是养在宫里的,知道很多不一样的事情,乾隆很喜欢他,也专门找了师父教导,不曾懈怠几分。
人虽小,心思却大呢。
听了福隆安的话,福康安哼了一声,却还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别人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他心心念念都惦记着那冯家二小姐,总觉得她长得比别人好看。
对男人们来说,毓舒小姐过生日不过是一个契机,他们接着时机来联络联络而已。
福隆安端着酒站起来,“舍妹顽劣,失礼于诸位,福隆安乃是她兄长,现在代妹赔罪,敬大家一杯,还望诸位不要介意。”
那边众人都端起酒来,和砷与钱沣恰巧在一桌,两个人也端起酒来,遥遥与福隆安相和。
这一开始,之后就喝起来了,接着就有人开始说奉承话,奉承在隔壁的毓舒,奉承福康安和福隆安,乃至于奉承起钱沣来。
“钱公子曾入学昆明五华书院,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书画兼长,听说最擅画瘦马,一会儿可要钱公子为我们露一手!”
钱沣一听,便觉得尴尬,心知这些纨绔子弟之后说不出好话来,也就不说话不应答。
和砷就坐在他斜对面,将钱沣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端着酒,却没沾多少。
他身边坐的是参赞大臣兼副都统永贵的儿子伊阿江,这人是个不学无术的,一眼和砷端着酒不喝,便笑道:“和兄你倒是拘谨,来了这样的地方也不知道放松一下,听说你已经能写得一手好文章,还这么克制可不大好了。”
自从常保去世,和砷的处境就已经变了,他一向不与别的纨绔子弟相同,现在听了这话也就笑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告罪出去了。
花厅里面不知怎的就起了一阵笑声,福康安这边正在喝酒,一听他们笑,便奇怪道:“你们又在笑什么?”
那伊阿江是头一个笑的,他抚掌道:“三公子您不知道咸安学宫的事儿,这和砷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运气!之前不是传英大人跟朱珪打赌吗?
说八旗无人,结果偏偏出了这么个和砷,朱珪压着不想要和砷入学,可是下头又有人说他是个有才的,英廉就随手写了个折子递上去,结果被圣上看到了。
圣上还称赞他那文章好——不过啊……”
“不过什么?
你倒是说呀!”
众人原本是不感兴趣的,可听伊阿江说得勾引人,便急忙催促。
伊阿江忽然捶桌笑起来,有些喘不过气,“哈哈哈……他昨日入了咸安学宫,却不想刚刚上课,就写了一首诗去嘲笑吴省兰!打油诗啊!结果气得吴先生拿了戒尺责罚他,方才你们没看到和砷他手上的伤吗?
笑死我了……”
他笑了,众人也跟着笑了。
只不过福康安没笑了,他奇怪道:“这人作一手好文章,没的怎么去得罪先生?
莫不是傻了?”
连福康安都知道没好处的事情不做,怎么和砷偏偏要去招惹吴省兰?
吴省兰跟吴省钦两兄弟,都是咸安学宫的先生,也算是和砷的顶头上司一类的人,第一天去就得罪了先生,日后还怎么过?
便是个傻子都知道趋利避害,怎么和砷要往枪口上撞?
这里面肯定是有些隐情的。
里面的人在笑,和砷不是没听见。
他出去之后并没有走远,在门外立了一会儿,走到了花园边,抬起手来,便看到手掌边有一条条的伤痕,吴省兰的戒尺真是一点也不留情的。
旁人的嘲笑过耳,和砷本以为自己肯定会有什么触动,只不过现在却都如过耳的清风。
出来只是因为不想喝酒,并非是酒量不好,而是身上带伤不能喝酒,还有一点就是——忽然想起和琳的事情,要找刘全儿说一声。
刘全儿就在墙根下等着,穿着一身有些旧的灰袍子,一听到自家主子唤他,立刻出来了:“爷,您怎么出来了?”
“和琳还家中,今日我就要到咸安学宫住,不过还有一只匣子落在了家中,你去取来,还有告诉他——别跟额娘作对,等我回来。”
“是,爷,奴才立刻就去。
只是您的手……”刘全是个忠仆,自打被和砷救了就没生过二心,即便是府里出了大变故,也没离开,留到了现在,乃是和砷的心腹,他担心和砷得紧,看着自家爷手上那伤就心疼。
和砷手指有些蜷缩,却随手翻过来一压,又背到身后去,便看不怎么出来了。
“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去吧!”
见劝不动,刘全也只能应声走了,顺着花园小路就跑出去,这外面站着不少的丫鬟仆人,不过都有规矩得很,目不斜视。
看着刘全的背影,和砷心底一片平静,他转身便想要回去,却看到南边花厅后面的帘子一动,像是有什么人过去了。
和砷站在那距离那帘子比较远的地方看了一眼,瞥见了半片团扇,隐约是牡丹的花样。
他嘴角微微弯起来一些,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走了。
酒,还是要喝的,即便伤身。
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冯霜止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帘子后面出来,那一把绣满牡丹的团扇握在她手中,这下却是差点掉下来——几乎没握住……
她没有想到出来透口气,会看到和砷站在这边跟刘全儿说话,只不过他那手掌。
“小姐,您怎么站在这里?
在这儿怎么透气儿?”
喜桃方才帮着熙珠的丫鬟描绣样,这个时候才追出来,一看就奇怪了。
冯霜止道:“你绣样描好了?
她们在里面干什么?”
“她们”指的自然只能是那帮官家小姐,喜桃知道她意思,“准备行酒令了,要不小姐您一会儿再进去?”
“自然是过会儿再去,只怕那群已经喝昏了的,要拉着我灌呢。”
冯霜止摇了摇扇子,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指上,忽然问喜桃道,“你可带了伤药来?”
喜桃奇怪,“这东西奴婢不曾带。”
谁赴宴带伤药啊?
这一点也不吉利。
冯霜止早猜到有这茬,接着就道:“那你去跟春和园的丫鬟婆子要一罐来,就说你身上带着伤,不,就说我手肘上的伤未好。
找来了便来回我。”
“小姐你手上伤不好了?”
喜桃顿时担心,想要拉住冯霜止的手看,“让奴婢看看……”
再次敲了喜桃一扇子,冯霜止咬牙道:“死心眼儿的丫头,怎么就不开窍?
你小姐我没事儿,赶紧的去吧!”
喜桃委屈极了,泪眼汪汪地捂住自己被冯霜止敲过的额头,也知道冯霜止肯定不是有事了——有事还这么大力地殴打贴身丫鬟,只能说自家小姐不是普通人了。
冯霜止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几下赶了她走,自己往园子里逛了。
却说喜桃去穿堂那头的掌事嬷嬷那里问药,只说是自家小姐手肘要上药,却忘了带药。
那嬷嬷也听说过自家二公子跟三公子纵马惊了冯二小姐的事情,不敢多疑,便答道:“老身这便去取,喜桃姑娘稍待一会子功夫。”
说完转身就去了,只是转角了走出去没多远,就被有事儿找人的福康安叫住了,“你怎么往院儿里走?”
那嬷嬷停下来,行了个礼,“老奴给三公子请安,方才来参加宴会的一位小姐说是要伤药,老奴这是去取药。”
福康安“哦”地应了一声,刚想说换个人给自己找书房里的东西,一转身却有一个念头蹦出来,他忽然停住脚步,问道:“可是英廉大人府上的冯二小姐?”
那嬷嬷有些迟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来说的。”
福康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最后还啃了啃自己的手指,却道:“你在这儿等着。”
嬷嬷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便看到福康安出去喊了自己身边的奴才小八子来,“小八子,去给把我书房里头放着的伤药拿出来,拿最好的那个,就是上次主子赏的那个!”
小八子是宫里的小太监,因为福康安自小养在宫里,所以身边跟阿哥一样配了奴才。
小八子一听纳闷了:“爷,没事儿要那玩意儿干啥呀——”
“就你多嘴,爷的事儿也敢问,还不快去!”
福康安踹了他一脚,让他快点滚。
小八子腿脚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在此期间,福康安一直站在这里,左右来回地走,嬷嬷也站在那儿不敢离开,心说这事儿怪了。
等到小八子将那伤药瓶子递上来,福康安才笑起来,一把夺过了那漂亮的绿瓶子,“跑得倒是很快,没让爷我等太久,回头赏你东西,对了,再跑一趟去把我压在箱子下面的折扇取来。”
小八子听到赏赐,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可是一听还要再跑一趟,却是差点哭出来:“三爷您怎么不一开始就叫我取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