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倒好了茶,孟潜山便垂下手,侍立在侧。
霍无咎的目光扫过了一派拘谨地坐在茶桌另一头的那人,接着抬眼看向了孟潜山。
这小子的脸上向来藏不住事,最好糊弄不过。
他这会儿虽伺候在这儿,却难掩面上的着急,一看便是担心江随舟房里的情况,想去守着,却没得到命令,只好在这儿忍着。
霍无咎淡声开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孟潜山一愣,连忙看向他。
便见端坐在那儿的霍夫人静静放下茶盏,眼都没抬,道:“这里用不着你。”
孟潜山如蒙大赦。
刚才听那似乎很会看病的大夫那么一说,他心下便已经悬起来了,只想在门口守着,等着王爷唤他。但是王爷将他一并赶了出去,还要照应着这位主儿,他自然不敢轻易走开。
但这会儿不同了,这位主子发话了!
孟潜山自是知道,王爷不在时,听这位主子的话准没错。他只当是这位主子嫌自己碍眼,匆匆退出去时,还不忘感激涕零,连连冲霍夫人道谢。
不过,霍夫人自然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垂眼看着桌上的茶,余光静静看着孟潜山从茶室中退出去,还贴心地替他关上了门。
脚步声远去了。
霍无咎淡淡抬起了眼,看向坐在茶桌对面的那个人。
他没有发话,只一双沉黑的眼睛看着他。
那人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再抬眼时,两眼含泪,双目通红。
他站起身来,朝着霍无咎的方向,重重跪了下去。
“将军,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他声音被很努力地压低了,随着他跪下的动作,两行热泪从他眼中骤然滑落,滴落在了地上。
霍无咎缓缓闭上眼。
“还活着?”他语气平静,嗓音却微微打着颤。
面前这人,是他手下的副将魏楷,从在阳关时起,便一直跟着他。
此番渡江南下,魏楷手下的队伍是跟着他第一批过江的先遣部队。遭遇伏击、援兵被断时,魏楷为给他断后,与他兵分两路,此后便再没了音讯。
他从不敢奢望此人还活在人世,更没想到还有一天,能看他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霍无咎神色平静,搭在轮椅上的手,却紧紧握住了木制的手柄。
便听魏楷跪伏在地,呜咽道:“属下苟活,实无颜面再见将军!”
霍无咎深吸了一口气:“起来说话。”
魏楷抹了一把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霍无咎三步开外,便呜咽着想迎上前去。
霍无咎缓缓道:“坐回去,眼泪擦干净了。”
硬生生将魏楷的动作逼了回去。
他在茶桌原本的位置上坐定,狠擦了几下眼泪,才堪堪将泪水止住。
霍无咎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压下了眼眶泛起的热意。
许是只身被扣押在敌国的时日太久,他像是已经被和原本金戈铁马的岁月割裂了。他从小生在沙场上,兵马和武器就是他的手足。他卧薪尝胆,静静等候着属于他的时机,却没想到从他被斩断肢体的伤患处,竟还残存着几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