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衣做了一个梦,自己变成故事中的赵七,和冯三一起离开了长安。具体发生什么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这个梦很长,仿佛有一生那么久。
他睁开眼睛,发觉嘴巴里满是药的苦味,忍不住蹙眉。抬手将帷帐掀起一条缝隙,看到外面天色昏暗,看样子是要下雨。
“现在什么时辰了?”赵素衣问。
守在床边的几名内侍见他醒来都松了口气,回道:“现在是午时,殿下已经睡了一整天。”
赵素衣慢慢坐起来,脑袋靠着床头,缓解藏红带来的不适。他见仲兰端过一碗热粥,明明是腹中空空,但觉不出半分饿,反倒有点想吐:“吃不下,你帮我拿两块糖。”
仲兰劝道:“昨夜陛下来过,让我转告说,等殿下的病好些了,可以到宫外转转。”
“当真?”赵素衣眼中露出光彩,他不再言语,伸手接过仲兰递来的粥,猛地往自己嗓子里灌。那粥很热,将他的舌头烫出两个泡。他又喝得急,手里的空碗还没有来得及撂下,又被呛得咳嗽。
仲兰见状忙捧过碗,一手轻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殿下慢点。”
赵素衣缓了一会儿:“我感觉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仲兰,我要出宫一趟。”
仲兰想要阻拦:“可是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殿下要是想出门,不妨等个晴天。”
“钦天监说长安一连七日都有雨,对我来说都一样。”赵素衣又吩咐,“你去帮我备马吧,要那匹青海骢。”
仲兰还想再说什么,但被赵素衣的目光一扫,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出门去给赵素衣备马。
赵素衣简单收拾一下,带上两把布伞,牵上那匹雪白的青海骢离开东宫。然而走到玄武门时,看到不远处停着皇帝的车驾,心中一紧,担心赵柳会强令他回去。
赵素衣攥了攥拳,一步一步走向皇帝的车驾。他立在旁边,在满天空的阴翳下,不说话。
这时候,赵柳挑开车帘,递去一只小小的红木盒子。赵素衣打开一看,盒子里放着条崭新的长命缕。
赵柳望着准备出宫的他,目光平静,用父亲那般的口吻缓缓道:“今年端午没有送给你礼物,昨天我去看你,发现你手上的长命缕旧了。晚上抽空编了一条,这不才编好,就听宫人来报说你醒了。我想着你会出宫,就在这里等。”
他说完就扭过头不再看赵素衣,一手放下车帘,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妥协,“去吧,你还病着,记得要早点回来,别折腾自己了。”
赵素衣拿着装有长命缕的红木盒子,朝前走了一步:“阿爹......”
“现在知道喊阿爹了?”赵柳再次叮嘱,“到外头散散心就行了,早点回来。”言罢,他命宫人驾车前往甘露殿。赵素衣目送赵柳远去,继续往皇城外的方向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赵素衣跑到魏国公府门外,却得知今日冯筠不在家中,而是陪母亲王氏去了西市。他几乎没有犹豫,骑马朝西市狂奔。
天色随着时间越发昏黑,大风吹着厚重的乌云翻滚天气不好,街道上的行人都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他一路避让,时不时左右张望,希望在人群之中寻找到冯筠的身影。
此时,豆子大的雨点已经落下,一切景物都在薄薄的雨烟里朦胧模糊了。他又下马撑起伞,顾不得看路,踩着一汪汪的积水,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西市里乱闯。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冯筠,他必须要找到他。
赵素衣在经过一间书铺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几句交谈声。一个女声责怪道:“都跟你说要下大雨,还只带了一把这么小的伞......”
另一个声音似是委屈:“我以为带一把就够了,哪知道是小孩用的......”
赵素衣所有的慌乱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全部消失,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举止讲究的赵家七郎,小心地躲开脚下一滩污水,站在了书铺的门外。
在迷迷霏霏的雨中,他心底反复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直到那个人走出来才赋予唇齿念出声。轻轻地,像棉花丝一般的缱绻温柔:
“冯筠。”
冯筠怀里抱着“枣庄笑笑生”的几本作品,都用油纸严严实实包裹好了。他没有想到会见到赵素衣,恍惚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梦境,突如其来的喜悦令他不知所措,只想过去抱住赵素衣,叫他阿宝。
阿宝这个名字是冯筠的特权,他只有在叫阿宝的时候,才能完完全全的拥有赵素衣。并不是燕国的皇太子殿下,而是他藏在心里舍不得给别人瞧的宝物。
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王氏已经听丈夫冯昭详细说了。她本来还想着找个机会点一点冯筠,让他不要再同太子纠缠不清,以免招来祸患。如今一看,太子冒着雨来找,她明白两人的事情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动的。而太子出宫,应该也是皇帝默许,恐怕是来见彼此的最后一面。
王氏想了想,向赵素衣行礼:“殿下,今日雨大,我家中还有事,便先走了。”
赵素衣知道他们没有伞的事情,递过去一把:“夫人,伞。”
冯筠接过来,固执道:“是布伞。”
“那就是布伞。”赵素衣对王氏道,“街上积水多,夫人慢走。”
王氏从冯筠手里拿过伞,她看看赵素衣,又看看冯筠,叹息一声,转身走入雨幕之中,给他们留下了长长的时间用来叙话。
赵素衣抬起伞,为冯筠遮挡住下落的雨滴:“和我一起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