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我......”
冯筠听到赵素衣说这句话,仿佛又回到了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在课堂上紧张得语无伦次。就像是《围城》里的方鸿渐,未到半节课就将讲义内容说完,留下了长长的空余时间用来表演紧张与慌乱。
赵素衣跨上马鞍,双手一勒缰绳,令狮子骢转过头,风将狮子骢长如白缎的鬃毛吹起来一些。他垂下眼睫看冯筠,看到他手中抱有一捆干草,穿着平日里常穿的那件黑色衣裳,襟上沾有几片干绿色的碎叶。
那些叶子小小的,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们的踪迹。赵素衣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冯筠的领口瞧,他略红了脸,侧过头,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地上一颗小石头,声音和此夜的露水一样轻:“你要是同意就快点,不同意就算了。”
冯筠没有说话。倒不是他不想,而是欢喜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回答赵素衣。他想起了前几天自己用水瓢捞到的月亮,稍微有点响动,那月亮就会散掉。
他转身将干草撂下放好,绷紧着双腿,朝一间马房走去。冯筠读过些历史,大宛此地好出能够日行千里的汗血马,狮子骢便是其中一种。金城监牧虽然盛产名马,但也只有青海骢被称为“龙种”。
白天时老牧丁还说,马厩里有一匹青海骢,每日狮子骢都会同它相争。
冯筠打开青海骢的马房,它是匹白马,通体一丝杂色也无。他取来鞍鞯辔头给青海骢戴上,青海骢和狮子骢一样,原本就是作为战马来培养,早习惯与人相处。而战马和其他用途的马匹都不同,它们必须有一往无前的忠勇。无论是面对利箭还是矛戈,都不能有半刻的犹豫胆怯。
自古战马死于疆场者众,披锦归乡者数。
冯筠试着摸摸青海骢雪色的鬃毛,青海骢颇通人性,察觉他并没有恶意,便低了脖颈给他摸。
冯筠揉了一下,触手只觉有些硬。他笑笑,牵着它走出门,扶鞍上去。
原先安安静静的狮子骢一见青海骢来,立刻仰首摆尾,耳朵向后,一对前蹄踢踏不止,发出如裂昆玉的嘶鸣。
“二毛,让他来!”赵素衣没有安抚狮子骢的意思,他看了冯筠一眼,右手握住缰绳,左手轻拍马背。“二毛”会意,扬起前蹄向赛道奔去。
青海骢性子也烈,它被二毛挑衅数日,早想与之分个高下。未等冯筠反应过来,撒开四蹄便追。一瞬间,他险些拉不住缰绳。分明是长安,却感受到了来自北方瀚漠的大风扑面而来,吹得脸颊一阵发麻。
“冯筠!”
赵素衣在两匹马的吟啸中回头看向冯筠,淡薄如霜的月光如潮水卷起马蹄两侧的尘土。他的发尾在空气里上下飘动,很轻,像是藏在心底的爱恋,略加撩动就会浮现出来。
冯筠也在看赵素衣。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都发现彼此眼中似乎有一团新生的、腾跃的火焰。冯筠忽然懂得了,为什么有文人会将感情比做烈焰,因为火是烧不尽的。一但起势,非湮灭不可休止。
青海骢速度极快,冯筠一点点接近了赵素衣的位置。他们像是世间最长情的那两颗星星,在跨过三百六十五天的思念与十六光年的距离,相聚在银河此端。从上一个七夕,到下一个七夕。只要这方天地存在,它们会一直互相吸引,万古如斯。
二毛发觉青海骢追上来,再次加快向前。但两匹马之间仿若联系一根无形的线,青海骢一直都贴在二毛的身侧。汗血宝马与龙种名驹并辔而行,在无数有情人歌颂过的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