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大雨,带来了难得的潮湿。渔阳县上下都弥漫着喜气,冯筠和赵素衣带着穗儿从二楼下来用早饭,那掌柜也是满脸的欢喜神色。
受旱灾的影响,平时的早饭清汤寡水,一碗粥里能有十几粒米已经属于掌柜做善事。今天不仅汤里有米,还好心地送了枚鸡蛋。
冯筠把鸡蛋掰开,蛋黄挑出来给穗儿吃,蛋清则分成两半,一半给自己,一半给赵素衣。
赵素衣不爱吃鸡蛋,因为是旅舍掌柜和冯筠的心意,把鸡蛋清揪成小小的几块就着粥喝了。他望望大堂,转过头问:“店家,酒博士呢?”
酒博士是旅舍掌柜的儿子,和赵素衣差不多大,正少年的时候。这一阵子店里生意也不好,基本没有人住店。即使如此,他也会照例将桌椅板凳擦拭干净。
掌柜回道:“昨天晚上那场雨,好多人都出去看,他也跟着人家去凑热闹。这不被淋了个透,今儿就发起烧来。”
“找郎中看了吗?”赵素衣问。
“我早上托人去城西那边请卢郎中了,应该一会儿就能过来。”掌柜道,“风寒而已,他年纪轻轻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可别这么说,生病毕竟是不舒服的事情,早看早轻松。”冯筠吃到了来渔阳之后的第一顿饱饭,拍了两下肚皮。他看赵素衣和穗儿都用完饭,转头说,“店家,我们今天出门,可能过一阵才回来。我们的东西就先放在房间里,这几天不用打扫了。”
“哎,晓得了。”掌柜答应下来,又看冯筠三人将要离开,说道,“今儿是个好日子,祝愿两位郎君一路平安,心想事成。”
“借您吉言。”赵素衣回头,对掌柜笑了笑。
他们一起离开旅舍,打算先把穗儿交给薛姥姥照顾一阵,再去找渔阳县令,商议如何应对旱灾的事情。
虽然下了雨,可稻谷不能在一夕之间长出。渔阳城内依然存在大量的难民,在冬季来临之前,必须保证他们的温饱才可以。
穗儿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水了,她今天没有钻入阿桂留下的小草筐,而是四处踩着地上的积水玩。赵素衣牵着她,心里想:只要粮食够,穗儿的哥哥也会活下来。到时候他们兄妹两个还能见面,是个团圆的结局。
这时候,路边有个正在喝粥的饥民。他神情萎靡,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整常的红,手上生有形状不规则的黑色斑点。他一直咳嗽,像一只年久失修的老风箱,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喘气声。
这个样子奇怪的饥民的身体明显没什么力气了,他背靠着墙,双手颤颤巍巍地端着粥,低头凑到碗边。刚喝下,他一口气上来,瞬间被呛住了,弓起脊背不停咳嗽起来。
这声音剧烈,似牵动了五脏六腑,硬生生地让这个饥民呕出一滩腥臭的脓血。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身子一哆嗦,手里的碗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饥民知道自己生病了,可是钱都用来换了粮食,在没有积蓄去看郎中。他觉得,这碗里的粥也是能救命的东西,眼看着汤水即将渗入泥土,赶紧弯下腰,想着再喝两口。
只是这一低头,就再也没抬起来。
他悄无声息地死去。
周围的人发觉不对劲,纷纷叫喊起来:“这里死人了!”
赵素衣和冯筠听到动静,回身去看。有几位年纪大的老者看到那位饥民的死状,赶紧向后退:“都闪开,离他远些!这是瘟疫,不想死就离他远些!”
瘟疫。
赵素衣听到这个词,眼皮一跳,下意识里拉过穗儿,先把小孩子护在身后。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死者的全貌。
他记起薛姥姥曾说:
——有人吃了死老鼠,得了瘟疫。皮肤底下全是紫红的淤血,身上起了一块又一块的黑斑......
样子和她描述得别无二致。
时隔多年,这种能在顷刻间夺人性命的病症,伴随着饥荒,又出现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