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英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胳膊的状态。
被寄生物袭击之后,触须在皮肤下爬行生长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他能感受到那些尖细的东西如何钻入肌肉,带麻醉性质的分泌物让疼痛变得恍惚模糊,但肉与肉分离、拉扯的感觉仍旧无比清晰。
他打算跟同伴们说自己的恐惧,然而当时一切尚不明朗,樊醒与寄生物对峙,白蟾安流又离开了,他不能分散伙伴的注意力。
寄生物的长鞭打来,他抬手去挡,完全是本能:只要能为许青原或者其他人挡住寄生物的攻击,他的死就是有价值的。
是的,他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触须令左臂产生了变化,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变化,只是隐忍不说。
白蟾消失之后,他以为触须会消失,然而消失的只有寄生物赘生在他手上的半只怪手,已经入肉的触须只不过停止了活动。
那一瞬间柳英年经历了狂喜和绝望。
他背对着伙伴躺下,咬着手指无声地流眼泪。鸟笼真正的笼主尚未出现,他必须忍耐。新的笼主一定能为他清除手臂里的怪东西,他边哭边睡着,做了许多噩梦。
然而手臂里的触须并不因为这样就彻底没了动静。他的左臂不断膨胀、肿大,沉重得把他左侧肩膀都压低了。沉默无声的侵蚀仍在继续,寄生物死去了,但云游之国里地形如常,笼主们留下的影响还没有彻底消散。
柳英年做好了准备,但他害怕。
他从小就是个胆子小的人,除了埋头读书之外,什么都不会。
跑得很慢,反应迟钝,不擅长沟通,情商极低,唯有面对纸笔,他才有源源不断的动力。
手里的笔记本已经快写满了,每一个能看懂他笔记的人都惊叹:你这记录做得也太好、太详细了。
骷髅还跟他说过,调查局能招到他这样的新员工,是调查局的运气。
当然,柳英年很清楚,这些都是伙伴鼓励自己的套话。
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战战兢兢报考调查局的深孔调查组,就是为了研究“陷空”。那是个全国热门的岗位,数万人报考,只招录几个。他的笔试成绩很好,但面试表现不佳,综合排名第六,落选了。
结果出来之后他万分沮丧,直到有一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问他,他的毕业论文是不是和“陷空”的时空模型相关。
凭借这篇论文,柳英年进入了调查局。但他不是正式职工,只能占用一个实习生的名额。招他的人说,只要表现优秀,他是有可能正式加入调查局的。
柳英年没等到那一天。
意志出现的时候,柳英年脸色煞白。他的眼镜摔裂了好几道缝,和伙伴们一样浑身狼狈。许青原和余洲把他护在背后,樊醒站在所有人面前,他们要对抗这个巨大的、不可反击的敌人。
就在那时,柳英年从已经麻木的左臂深处察觉了疼痛。
疼痛非常隐秘,但柳英年低头扯开领口,立刻看见皮肤下生长、爬行的触须。意志的到来它们苏醒了,正在飞速接近自己的心脏。
没有时间了,他必须抉择。骷髅想成为笼主,需要一个活物作为容器。寄生物留下的痕迹在柳英年身体里蔓延,朝着他鲜活跳动的心脏前进。
于是,他喊了出来:骷同志。
骷髅没有立刻答应。它空空的眼窝向着柳英年,很久都没说出话。
是余洲和许青原一把抓住柳英年:“你在想什么!”
余洲已经发现柳英年胳膊变化异常,柳英年抬手直接把上衣脱了,余洲大吃一惊:触须在皮下爬行,带出深深浅浅的血线,血线几乎越过肩膀,往柳英年左胸汇集。
“没有时间了。”柳英年说,“如果我没了,骷同志就再也找不到可以使用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