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安排的护卫最先上前,二话不说就直接抽出了刀,连来人的意图都不问,似乎已经多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才会这般果断。
“大胆!竟然叨扰陛下宴席,平日闹一闹也就算了,今日也敢来闹,全给我杀了!”
林当家梗着脖子,面色狰狞,一开口就是诛杀平民,半点没有顾忌。
听了这话,乡人更加愤怒。
“林氏猪狗,皇家昏聩,逼得我们没活路,还要赶尽杀绝,什么真龙天子,就是个酒色之徒!就算今天死了,也要咒死你这狗皇帝!”
带头的人目光怒火炯炯,两拨人当下就在宴席中动了手,山珍玉盘被拂落在地,刺痛了乡人的双目。
林氏护卫平日散漫惯了,习惯了以林氏两个欺压人,拿着精兵,一时半会也压不下那愤怒的乡民。
皇帝从未被人指着鼻子如此骂过,又惊又怒,好半天才有了反应,目光扫过六部官员,见望向他的,除了辰王一派,几乎都带了蔑意。
冷汗立下。
被百姓指着鼻子痛骂昏聩的皇帝会有几个好下场?皇室宗族若是听闻,便能撤了御吾卫,群臣口诛,东宫可立刻取而代之,以行正道!
可他被人骂到了脸上,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抖着嗓门质问,转头看向林贵妃和辰王,南巡事宜乃此二人安排,就是这样安排得?
“陛下受惊,只是些刁民作乱,下官马上就处理了。”
林氏当家连忙上前,脸上挂着十分扭曲的笑意,目中一会有怒,一会又有些呆滞。
话音刚落,从楼下闯进来更多的乡民,林家的护卫立刻就落了下风,隐隐有抵挡不住的趋势,一个臭鸡蛋隔着老远,精准无比地砸在了皇帝脑门上,顿时恶臭无比,让皇帝想起了自己躺在秽物里等死的记忆,顿时大怒。
“混账!都给朕拿下!你们怎么办的事情?!都给朕拿下!”
“呸!狗皇帝!鱼肉百姓!宠你的小老婆!你那小老婆就来祸害我们!跟你们拼了!”
乡人都是粗人,骂人十分利索,时不时冲那华服宝珠的方向吐唾沫。
此时,随行的皇家侍卫终于冲了进来,从后方开始压制住了愤怒的乡人。
辰王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的混乱场面,他答不上皇帝的质问,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贵妃则目光闪烁,心中恼怒林氏办事不利,面上只管露出害怕想往后躲。
为首之人自己都茫然不自知,让下面的人不知该如何反应,一时竟无人控得住场子,双方闹得更凶,不断有金镶玉盘被砸得粉碎。
“来人,将人围起来,莫要伤到乡民!”
侍卫提着刀,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李缜的这句话一出,才得了明确的指示,立刻训练有素地抽出佩刀,将那伙乡人困在了圈内,持刀示警。
见侍卫抽刀,有人越发愤怒,刚想开口怒骂,却瞧见了那坐在轮椅上,目光有些寒凉,却异常沉静坦荡的人。
到嘴边的怒骂突然就消散了,人群仿佛被安抚下来,拿着锄头草叉,定定地望向那轮椅上的人。
宴席间安静下来。
“孤乃大周太子,有何冤情,劳诸位细说相告。”
李溯望向那人,在一片狼藉间,仿佛又见到了当年的太子李缜。
风光霁月,万人倾拜。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东宫太子之位,咫尺天涯。
“你是太子?这狗皇帝什么时候让位?”
皇帝脸色瞬间铁青,唇失了血色,气得浑身都抖了起来,在这群乡人眼中,竟半点没有对他的尊敬。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推行的赋税,压根儿不给我们活路,什么上报自家有几亩地,那些地主商户诓骗我们,为了把数儿对上,硬要我们往多了报,来计数的林家人也不管不问,把地主们的亩数算在我们头上,临到缴赋了,才说要按亩数上缴,较到最后,我们就是把家里地里所有的粮食都掏干净,也交不上今年的赋税,这让乡亲们怎么活?”
乡人说着,便有不少人眼眶通红,就着衣袖擦了擦涌出来的泪。
民与官斗,本就极为艰难,他们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林家实施的这份新赋税策,地主大户为了少上缴,竟是要从他们身上吃肉喝血,要他们去死。
最可恨的是林氏,明知那些地主在做什么勾当,却因为收了好处,就不管不问。
“这不可能?你们张口浑说!国库今年不过多收了三成,就是多缴,也最多不过三成!”
辰王先是大怒,接着却又想到什么,脸色煞白,神色惊慌起来,不知所措地望向林贵妃,却见林贵妃还是那副害怕的怯色,偎依着皇帝,只一双美目瞟着林氏当家。
“哼,谁知道你们拿到多少,这银子过了几手,还不是你们层层盘剥!你们今日在这里吃的用的,还有那行馆,都舒坦好看得紧吧,林氏出了个贵妃娘娘,就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眼下我们活不下去,那大家就一起死!”
乡人齐齐冷笑,当官的搜刮民财不是什么稀罕事,百姓心里清楚,上头心里也清楚,不过是个度的问题罢了。
若是单靠俸禄,哪有几个官员住得起高门大宅,更遑论林氏本来就没人做大官,全部靠着一个贵妃娘娘,可见贪腐到了何种地步。
辰王被噎得说不出话,抬眼去看皇帝,皇帝已经想到了什么,目光在林贵妃和林氏当家来回瞧。
林贵妃红了眼眶,瞧着还想博取帝王怜惜,佯装不知。
“可有证据?”
李缜轻轻瞧着身侧的案几,上面还摆着许多菜肴,只是一筷未动。
“回太子殿下,臣乃苏城巡抚,臣有一份名单,请诸位过目。”
苏城巡抚起身,阴恻恻地瞧了林氏当家和林贵妃一眼。
巡抚原本是地方最大的官僚,他耗尽生平,才得了苏城一地的巡抚,却被林氏骑在脖子上,无论做什么决策,都要先问过林氏,仗着林贵妃的名头,加上辰王一派,上传下达,他被架空了多久,就怀恨了多久。
说罢,就从袖笼里掏出早就备好的折子,躬身呈给了太子。
李缜抓住那案几上铺设的绣金挂穗幕布,朝旁边一掀,案几上的菜肴和玉盘便整个被掀翻在地,空出案几干净的红木面。
接过折子,李缜将那折子摊开在案几上,众人便见到一长串的名单。
他们只有一个共性,就是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