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此举纯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此时再收手也晚了,索性移开了目光,不再看那画舫。
直到远去之后,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云乔虽没与陈景正经打过交道,但在京中这么久,多少也有所耳闻,知道他并不是那种热衷搬弄是非的人。
更何况,她如今记在陈家名下,细论起来还算是陈景的晚辈。
怎么想,他应该都不会将自己出宫之事传出去。
衡量之后放下心来,云乔算着时辰,想着栗姑应当已经过来,便叫船家先回渡口去接人。
可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意外,左等右等,竟始终不见人影。云乔眼皮跳了下,疑心是出了什么事,便拎着裙摆跳下了船,吩咐侍卫回程去寻栗姑。
昨夜落过雨,田间泥土松软。
云乔费了一番功夫,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栗姑留下的痕迹,寻到了人。
眼前的一切叫她愣在了原地。
栗姑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里,瓜果与纸钱摆在面前,可原本应该是孤坟的地方不知何时已被夷为平地。墓碑倒在了一旁的树下,半埋在土中,其上划痕累累,看起来已经有段时日……
云乔只觉着呼吸都停滞了,嗓子犹如塞了团棉花,许久之后,方才艰难地开口:“这、这是怎么回事?谁做的?”
栗姑似是被她这声惊醒过来,眼泪簌簌而落。
无需回答,彼此都心知肚明,能做出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想必是有深仇大恨。
栗姑得罪过的人,统共也就那么一家罢了。
当初,栗姑为了替女儿报仇,在胡姬馆刺伤了赵铎。云乔凑巧救下了她,将她留在陈家别院,随后又带入宫中。
原以为算是躲过一劫,谁也没想到,赵家为了泄愤,竟能做出这样的事。
令人齿寒。
栗姑沉默了会儿,竟忽而膝行两步,上前徒手挖起土来。云乔愣了愣,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连忙上前去拦了下来。
“别看,”云乔拢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去……先回去,剩下的账,再慢慢同他们算。”
栗姑同云乔僵持了会儿,终于还是下不去手,也不敢去面对那可能极惨烈的现实,伏在她肩上无声地痛哭。
从前,云乔对赵铎是鄙夷、是厌恶,而如今亲眼见着此情此景,却是真恨不得他下十八层地狱。
这样的人,凭什么苟活于世?
因着他托生在权势遮天的富贵人家,就能为所欲为,随意践踏、□□旁人吗?
这些个高门世家,总是开口闭口“规矩”,可他们自己私下里藏污纳垢,何曾讲过半点规矩?虚伪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栗姑的情绪总算得以缓和下来,她扶着云乔站起身,似是终于拿定主意:“我不想回宫了。”
云乔一怔。
“我先前说,自己这条命今后便是你的,可在宫中其实用不着。”栗姑垂着眼,低声道,“倒不如让我拿去,再同赵铎博一回。”
“若是有来世,再衔草结环还你。”
云乔听出栗姑话中的意思,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同她分析道:“你从前能得手,是赵铎对你毫无防备,如今若是不回宫,被赵家发现只怕立时就没命了。”
“随我回去,”云乔攥着栗姑的手,毅然决然地拖着她沿原路返回,“等回宫之后从长计议,我会想法子让赵铎为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你信我。”
她身形瘦小,因太过紧绷的缘故,背上的蝴蝶骨因此凸显出来,透着些脆弱。
可话音中的笃定,却让人莫名生出信服来。
栗姑踉跄着跟在她身后,正想说些什么,却只听破空之声传来,随即一支羽箭擦过鬓发,钉在了身侧大树之上。
云乔反应慢了些,听到声响后正欲回头,便只觉身上一重,被栗姑扑倒在迎春花田之中。
她顿觉眼前一黑,被栗姑牢牢地压着,余光瞥见落地的羽箭之后,这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栗姑!”云乔挣扎了下,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动弹不得。
栗姑的身量比云乔高不少,恰好紧紧地将她护在身下,背上的疼痛涌来,却强忍着并没声张,只闷哼了声。
云乔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快起来,我们一起走……”
突如其来的刺杀、不见踪影的侍卫,让她心中乱作一团。
“没事,”栗姑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