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致离开无妄山大殿时,正好与来找山主的戚如枫擦肩而过,明致恭敬地唤了声师兄,戚如枫对他略点头便是回礼了。

明致做到了尚右不问他就不说的承诺,没曾想几日后,尚右还是捕捉到了些风影,直接让东方昊将他请过来仔细问个明白,而那日,恰逢月浮宫神主跟前的使者亲自到无妄山送上歉礼。

黎袖则坐在桂月宫靠海的块大石头上,向下遥望被朦胧云雾遮住的海面,若隐若现,偶尔云雾散云,海面片澄海,时有海鸟低飞掠过拖过道水痕,或海鱼忽起冒泡,运气好时能看到巨鲸翻身腾起层层白浮浪花,壮观美丽。

这是在无妄山看不到的景象。

站在无妄山的山峰顶往下看,除了山雾就是石峦,再不然就是经年不变的葱葱郁树。

按理来说,黎袖则早应看腻了,可是很奇怪,他从来不觉得腻味,每天早上推开窗户望向山林,总能给他带来种与昨日不同的观感,平淡中带着稀奇,很微妙。

小时候,师尊抱着被破衣裹着的他从无妄山的树林中御剑而过,因为害怕飞在半空会吓到年幼的黎袖则,师尊的剑飞得很低,离地面几乎只有半人高。

黎袖则对无妄山的第印象就是葱郁的树林,以及从叶隙间洒落下来的阳光,星星点点,就像这个从洪水里漂流的浮木上将他救起的神仙的怀抱样,暖暖的。

“大师兄,秋主唤你过去。”

身后传来声响,黎袖则侧过身,就看到名桂月宫弟子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态度恭敬。

瞥了那名弟子眼,黎袖则权当没看到没听见,正过身,稍稍在石头上调整了下坐姿,继续支着下巴俯视下方被云层挡住的海域。

大师兄这个称呼,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每每听到桂月宫的弟子唤他大师兄,黎袖则脑海里第个浮现的就是自家大师兄英姿飒气的身影。

在月浮宫快半个月了,除了醒过来那天,黎袖则甚少跟月浮宫的人说过话。

黎袖则还记得在月浮宫的船上,外头的弟子刚报魔族袭船,船体就被个散发着魔气的黑衣人打出个大洞,顺着呼啸进来的海风朝他们发起攻击,而陆见雪为他挡下黑衣人的这击,口血呕在他的身上。

震惊之余,黎袖则的心里还没来得及生出感动,他就被陆见雪重力记敲在后颈上,意识朦胧之间,他好像感觉到自己被陆见雪抛给了黑衣人。

再醒来,他发现自己不是身处魔族地盘,而是重回到月浮宫的桂月宫,站在他床前的正是桂月宫的主人——秋主。

站在秋主旁边同样等着黎袖则醒来的还有两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其中个,黎袖则从他的身形以及周身的魔气认出他正是袭船的那个人。

这两人浑身的魔气大大咧咧地散发着,点没有收敛的意思。

“你……”黎袖则觉得这人很是眼熟,猛地记起此人是他在秋主这里修炼时来串过门的阎主首徒!

“黎师弟,又见面了。”

御魉上前上步,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脸,凑近黎袖则,关心地问道,“黎师弟感觉身体如何,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看他好得很,”另名黑衣男子身上披着件宽袍,歪头看了黎袖则眼,斜眼看向秋主,“都跟你说他就脑袋肿了块,还是拾贰子那小破孩打的,我徒弟路抱着他小心飞回来,怎么可能会让他磕着碰着,偏还不信,非得我师徒俩在这里守着他醒来,你瞧把他吓得。”

“他没事就好。”

秋主淡淡应道,接着往床沿坐,伸手去探黎袖则的额头,被黎袖则躲开了,他也不恼,反而像得到什么宝贝的小孩子似开心,转而牵起黎袖则的双手,略使蛮力使黎袖则挣脱不得,用跟黑衣男子完全相反的态度问道,“袖则,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会不会头晕?”

“谢、谢秋主关心。”黎袖则瑟缩了下,想挣开秋主的双手却怎么也挣不开,只得任由他握着,“晚辈没事。”

黑袍男子在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抬脚踢了踢司魉,示意他回到身边,然后对秋主道:“现在人醒了,你老瞧着他有事没,没事的话我俩就先走了哈。”

此刻满心满眼只有黎袖则的秋主不耐烦地摆手:“滚吧。”

不似黑袍男子那般随意走人,司魉朝秋主行礼告退便转身追上自家师尊的步伐。

“秋、秋主,”时间,诸多猜测涌上心头,黎袖则回想在船上时,陆见雪那句“同为首徒,以后我们可得好好相处”的话,精神阵恍惚,他想起明致问他的话,又想起不久前与秋主相处的时光,最后,他抬眸,带着最后的希望看向秋主,“您可否送晚辈回无妄山?”

“不能。”

秋主十分干脆地应道。

“……为何?”黎袖则的心下子跌到谷底,他看着此时在他面前脸坦荡的秋主,心里那份对秋主的敬重之情出现了裂痕。

“为何啊……”秋主喃喃声,突然伸出手来轻抚黎袖则的脸,眼里满是长辈对小辈骄纵的宠溺,“因为你以后就是月浮宫的十二首徒,我月桂宫的大师兄,我的徒弟,不是什么无妄山,无名之辈的徒弟了。”

“我师尊才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脑中的某根弦突然崩断,黎袖则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将秋主的手甩开,怒气徒涨,双眼发红地看向秋主,“他是无妄山山主的二弟子,是无妄山古旦长老的独子,是……我的师尊,他名为尚右,他视我为已出,他是世上最好的师尊。”

黎袖则不能忍受自家师尊被人看不起,他字顿地继续说:“我是尚右的弟子,不是秋主您的。”

“是吗?”秋主收回手,似乎对黎袖则的话并不感兴趣,但还是面带笑意地说道,“可我听说,他对你并不好。”

黎袖则呛声道:“他待我很好。”

秋主道:“你的灵根洗了得有二十几次了吧,底盘都快洗废了,你能活到现在,怕不是他拿着药吊着你吧。”

“你胡说!”黎袖则发狠地吼道,可想到因自小体弱,以及每次洗完灵根后,师尊频频送来的各种高品质灵药仙丹。他除了只能干吼着这三个字,却没法说出解释的话来。

“那就当我胡说吧。”秋主宠溺地看着他,像哄着个不听话的孩子,柔声哄道,“你不要生气,好好休息。从明天起、不,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唯的亲传弟子,桂月宫的大师兄,今天我就不让其他弟子来打扰你休息了,明天我再让他们来跟你请安。”

“我师尊不会同意的。”黎袖则沉默了会,开口说道。

“据我所知,无妄山的山主同意了。”

迎上黎袖则错愕的眼,秋主笑了,“乖徒儿,你觉得无妄山山主都同意了,你师尊还能不同意吗?”

说罢,秋主帮黎袖则掖了下裤子就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看着秋主离去的背影,黎袖则想起自家师尊,小时候他半夜总是会因梦见发洪水时的情形,每每都被吓得惊醒过来,这时尚右就像有预知能力似地,准时出现在他床前,将他连同被子拥进怀里,低声哄着,直到天亮才离开,而他在师尊的怀里,便不会再做那个梦,觉安稳地睡到天明。

黎袖则觉得,以师尊的性子,还真的能不同意,只是不知会搞出什么大事件来。

想到这里,黎袖则将自己蜷缩起来,他真的好想回无妄山啊,他甚至能预见到尚右剑指厉青山,质问山主为何将自己弃掉的景象。

如黎袖则所想。

今日的无妄山极为不太平,先有月浮宫的神主使者前来送礼,不送不惊人,送出手就是座金山银矿,座仙灵山谷,条盛产五行属性灵石的水脉,还有几件难得的先天仙器。后有尚右剑指山主,在无妄山大殿中通大闹后,师徒不悦散场,而后尚右带着他两个弟子从山主门下移名入他父亲——古旦长老的门下。

月浮宫的人来送礼时,明致正将遇魔事讲予尚右知,其中包括被问到的月浮宫设局怀疑抢徒之事,此时两人都不知道月浮宫前来送礼的事,等到他们知道后,那位神主的使者已经离开无妄山了。

而厉青山则收下了所有的‘歉礼’。

手里拿着那张礼单,尚右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在他的眼中,这张礼单上白纸黑字,哪里写的是那些仙灵宝物的名字,分明写的是与他换取黎袖则的,他们眼中等价的价格。

“上千年前,元氏族独揽修仙界大权,垄断仙脉资源,毁天地风眼,致使天下生灵涂炭,风灵根修士日渐稀少零落。我们无妄山建派于千年前,从未有过风灵根的弟子,就算黎袖则如今洗成单风灵根,无妄山也未必能将他培养成材,倒不如让他跟着秋主,好使他的风灵根有施展之地。”

厉青山的声音是那么近,可听在尚右耳中却是那么遥远,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师尊,不敢相信自己悉心栽培、甚至不惜让他承受洗灵根之苦,也要将之培养成材、成为无妄山员大将的孩子竟成了厉青山口中可有可无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新登场的人物有亿点多,为后面仙盟大会努力做准备中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