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予安停住脚步,朝老人看去。
老人一直盯着老板,并没有注意这边动静。
老板只顾着卖出的画,头都没抬随口道:“李月逢?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是听过——”
“不久前我家后辈在你们店里买了他的《上林春色》,老板可还记得。”老人住着拐杖的身体激动前倾,连忙补充。
老板一下子就想起那件事。
《上林春色》那幅画买家爽快,给的价格也高,但是也要求他去打听李月逢的事情。
他收人钱财帮买家四处去问,奈何当年负责收画的伙计都已经过世,照德斋了解李月逢的也不多,翻来覆去也只找到见过李月逢几面的伙计,老板只以为老人是喜欢李月逢的画,所以想了解画家的情况。
他连忙招呼伙计过来。
那伙计挠头道:“我也是跟着师父时见过老李几次,要不是《上林春色》是我师父入库的,我还真不知道你们说的李月逢就是老李。”
他停了停,将记忆里的那些一股脑全说出来:
“老李啊,这个人脾气可怪了,不爱和人说话,身体也不行,那双眼睛一年比一年瞎的厉害。”
老人颤抖说:“你说他眼睛看不见了?”
伙计唏嘘道:“是啊,说起来他怪可怜的,孤苦无依的一个老头子,画也没有人买,前几年我看看到他一个人推车在地铁口,篮球场卖些杂货,这两年也都没看到他,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不可能!”老人几乎立刻反驳道,他无法相信他听到的。
大弟子和外孙从未说过这些事情。
师门里他最疼爱的小师弟,这一辈中天资最卓绝的那个,怎么会潦倒至此呢?
怎么情愿这样都不肯回家呢。
小师弟和他差了接近20岁,虽然说是师弟,但由他一手带大,和自己孩子也没有多少区别。
小师弟负气离开几十年,他就牵肠挂肚了几十年。天南海北,只要一有师弟消息,他就立刻前往。
每逢佳节,念及师弟,他总想着师弟凭借那一身才华,定然也不会过得差,只有这样,他夜里才能勉强入睡。
他从收到信开始,就恨不得立刻赶到南市,奈何老弱身体不允,他从大弟子支支吾吾口气中,听出他有所隐瞒,便再也按捺不住,瞒着所有人来南市,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消息。
只是一瞬间,颜老像是失去了精气神,身体都佝偻起来,握着拐杖的手指微微颤抖,嘴唇扇动好几次,每次都因为心中溢满的酸涩而问不下去,最后他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湿润慢慢逼回去,才问哑道:“那——那他看起来过得可还如意?”
“如意?我不是老李,我可不知道。”伙计唏嘘不已,想了想又补充:“听师父说,老李前几年收了个天赋绝佳的小徒弟,宝贝的不得了,天天带在身边,和他孙子也没有区别。年老有这么个孩子在,也算是有所慰藉。”
颜老久久没有说话。
是了,小师弟孤高倔强了一辈子,从没有求过人,能寄出那封信,小弟子对他来说定然极其重要。有这么个人陪伴,小师弟不至于孑然一身。
他总算有了一丝欣慰。
伙计忍不住问道:“你认识老李吗?”
颜老半晌才开口,声音苍老道:“不认识,只是喜欢他的《上林春色》罢了。”
大徒弟和外孙处心积虑的瞒着他这些,那他也如他们愿无知亦无忧。
等找到师弟,他定要问问师弟怎么如此狠心,多年音信全无,受尽委屈也不肯回家。
鹿予安全部听到耳里。
这还是李老头过世两年后,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他才发觉,李老头似乎从没有离开过他,他的音容笑貌还浮现于眼前。他陪伴了李老头,李老头何尝不是陪伴了他呢?
鹿予安看向老人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有人还喜欢李老头的画,他在九泉之下也定然开心。
突然,哎呀一声从老人那个方向传来。
老板将画递给老人,老人接住的时候一时不慎,碰倒了敞开的墨水瓶,乌黑的墨水翻到在画卷上,画卷白色的宣纸瞬间就被墨迹晕染了一大块,虽然及时拿开还是污染了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