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达成了他的目的。
但可鹿正青并不开心,他脸上的疲惫更重,心里更是莫名的滋味,他错开和鹿予安对视的眼睛,不自在的转过头,张了张嘴,像是要弥补没有来由的愧疚:“予安,学校里有什么不适应的你尽管和爸爸说,明天转班,爸爸会陪你——”
只可惜他还没有说完,门外管家匆忙打断:“鹿先生,杨大师的行程临时提前,今天就会到。你看我们要不要把宴会提前?”
杨大师是本国美术界的中流砥柱,京美的院长,青壮派的代表画家,画作屡次在海外拍出破记录的高价,这几年有消息透露,杨大师想要收一个小弟子好好□□,继承衣钵。
不少人闻风而动,不仅仅是因为杨大师的地位,更是因为杨大师是国手颜老的大弟子,颜老那可是随意一副丹青都作被当做国礼送给他国访华首脑,画作收录在世界各大博物馆的传奇人物,弟子遍布整个国美圈,能够成为他的徒孙,前途无量。
鹿与宁从小在工笔画上就颇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崭露头角。
鹿正青、鹿望北然也想为鹿与宁筹谋,而鹿夫人家和杨大师家是世交,在得知杨大师会因为不久后,传世国宝《雪行寒山图》第一次巡回展览提前来南市,鹿望北请了外公那边的亲人凭借世交的关系邀请杨大师来家接风洗尘,希望靠着这个机会,让鹿与宁成为杨大师的关门弟子。
鹿家上下都非常重视,鹿与宁更是最近都把自己关在画室中。谁知偏偏在节骨眼上出事住院,杨大师还提前了行程。
管家连忙补充道:“好像是因为《雪行寒山图》中卷捐赠。”
鹿正青一下子就明白,《雪行寒山图》被誉为本国山水长卷的巅峰之作,几乎每个华夏人都知道这幅画。
自诞生出无数次在历朝历代文人笔墨惊惊鸿一现,与华夏文化血脉相缠,上面更是有无数帝王大文豪的题跋,可偏偏在近现代的战乱中被战火损毁,一分为三,其中上卷被当做镇馆之宝在国家博物馆珍藏,中卷、下卷遗失在外不知所踪,前段时间下卷却惊现欧洲邦瀚斯拍卖行春拍中。天各一方几十年的国宝终于有机会再次重聚,国家极其重视,委托杨大师出面多方斡旋,不惜代价让国宝归国。
就连望北也是在这件事中帮杨大师牵线,才将多年断了的关系重新连上。
好在《雪行寒山图》最后成功被亚洲最大的艺术品投资集团港城莫氏长孙莫因雪拍下,以捐赠的方式,回流给南市博物馆。事情虽然尘埃落定,但捐赠的事宜确实也需要一个有足够的身份的人主持来彰显国家的重视,莫氏长孙莫因雪也是杨大师师父颜老的外孙,杨大师出面在合适不过。
怪不得杨大师要提前来南市。
鹿正青顿时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刚刚对予安的关心,几乎立刻就想到还在医院的小儿子,皱眉追问:“宁宁呢?”
“小少爷知道这个消息立刻从医院回家了。”管家心疼叹息一声。
果然!鹿正青匆匆转身边和管家交代:“宁宁他怎么能从医院出来?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走到门口,才记起刚刚和予安还没有说完的话,转身看向房间里的鹿予安难得有些愧疚:“予安——爸爸先——”
鹿正青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止住了。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低垂着头,明显在走神,并不关心他说什么。
鹿正青突然意识到,一直萦绕在心中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以往他和少年说话的时候,少年不管正在做多么重要的事情,都会立刻站起抬着头认真的看着自己,黑白分明眼睛睁大大的,满眼都是自己的影子,容不下其他东西。
似乎努力想要把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听都牢牢记住。
可是今天——
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站起来。
鹿正青表情僵在脸上,后半句话突然说不出来,抿紧嘴唇,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默然转身大步往楼下走,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鹿先生?”管家疑惑着鹿正青的失态,不由扭头看向鹿予安。
在他的印象中,予安少爷似乎总是带有攻击性的,会让人担心他身边的人会不会被他的尖刺划伤,鲜少会像今天这样流露出弱势。少年恹恹的趴在椅子上,下巴抵在椅背上,明明是该懒散的姿势,少年衬衣下脊背线条却拉得很直,像是明明已经很疲惫却不肯放松的领地意识,有着极强警戒心的野生动物,强撑着精神警惕着敌人。
管家难得心里迟疑,对这个不爱说话的孩子,有了点怜悯的心。仔细看来,少年的脸颊似乎也红的不正常,似乎像是在生病的样子?
可向鹿先生对待儿子的样子——应该不是吧?
要是生病了,鹿先生怎么会不知道呢?但管家转身离开时,还是用最轻的声音给鹿予安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