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脆弱

那些噩梦反反复复,七零八落,却又格外的真实,让他心力交瘁。

“北松山有为普通人用的那种草药吗?”穆晴岚撩开霍珏后背上散落的长发,轻轻扶动他的背,不带任何的灵力,是纯粹的安抚动作。

霍珏后背紧绷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在穆晴岚的抚慰之中,慢慢软下来了。

霍珏竟然觉得很受用,心里又有点悲凉。

人在生病难受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人能这样轻轻抚慰,哪怕本身这种动作什么用都没有。

霍珏脑子不清醒,很快觉得额头一点点的凉意,已经不足以抚慰他要烧起来的灼热。

他索性把头偏着枕在穆晴岚的肩上,一面耻于自己的脆弱,一面又不想睁眼起身,不想面对现实。

冰凉的触感自穆晴岚肩上传来,带着草木馨香,像一片被雨水涤洗过的树叶贴在脸上,让霍珏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穆晴岚又追问他:“问你呢,有让人准备药吗?”

他含糊道:“没有……”他就没有让人准备什么,生病的事情也谁都没告诉。

白天他坐在轮椅里面,白纱遮眼,面色苍白,除了偶尔压不住咳两声,谁也看不出他病得严重。

他烧起来很奇怪,面色并不红,而是惨白。没有人会像穆晴岚这样上手摸他的脸,也就自然没有人知道他在发高热。

况且北松山上没有寻常人才用到的那种草药,只有一个饭堂大娘是普通人,那大娘隔三差五就去山下城镇采买自己用的东西,根本不用门派准备什么。

之前倒是有些外门弟子修为不济,可能会用到,但霍袁飞死后,冥星海倒置,天地崩乱,门派之中掌管医阁的长老挟弟子跑了,把整个医阁卷的一棵药草都不剩。

现在山上的库房里面倒是还有一些成品丹药,但是没有一种能够治疗天人五衰的废人感了风寒的药。

这也是霍珏没有告诉弟子他病了的原因,他还真打算扛过去。

现在天元剑派内部叛变的人还没处理,又抓了穆家的人,穆家不可能没有动作。幸亏段琴轩回来了,大部分事情都是她在处理,霍珏才能安心病着。

霍珏内院这几个弟子都因为大阵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他这时候难不成要派人跑去山下,顶着穆家人的埋伏,给他买治愈普通风寒的药物?

霍珏做不出这种为了自己好受一些,就让弟子涉险的事情。

门中的事情,他都帮不上忙,他这个代掌门就是个废物,这种情况下,霍珏是真的不想再添什么麻烦。

而且他自从灵府破碎之后,一直都有种自毁倾向,真的病了,他一边难受,一边又有种破罐子破摔得痛快。

不如就这样死了。他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这两天想的次数尤其多。

可这一切自苦,都是在没有人撞见,没有人戳破的前提下,霍珏才能硬撑。现在穆晴岚撞见了,她戳破了,霍珏像个摔了之后有人问疼不疼的孩子。

没人问疼不疼的孩子爬起来还能玩,就算摔破了膝盖,摔流了血,也会吹一吹安慰自己;但是有人问的孩子,却会嚎啕大哭。

霍珏自然不可能真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但病痛的昏沉和脆弱让他软弱,他竟然在脸上的冰凉也不能满足后,有些委屈地把自己的头,朝着穆晴岚的脖颈之间埋了埋。

穆晴岚感觉到了,直接伸手把霍珏彻底抱紧。

心里狂喜他的不设防和依赖,觉得他这样子,像是总算肯从壳里探出柔软触角试探周围的蜗牛。

穆晴岚抱住霍珏,不断搓着他的后背。

她声音越发柔和,“你抗不过去的,不吃药肯定不行。这样吧,我等会去饭堂大娘那里找一找,看看她有没有备着治疗风寒的药。”

霍珏还是没应声,呼吸粗重滚烫,对着穆晴岚的耳朵吹,吹得穆晴岚半身不遂,一颗心像在热油里面炸着,翻滚着。

她想趁人之危。

要是她现在跟霍珏有了点什么,哪怕就是接个吻,霍珏好了之后,还能推得那么干脆吗?

他现在可是埋在她脖子里呢,这可不是她强迫的!

穆晴岚的冲动像巨浪之上的小船,虽然被推到了浪尖上,舍不得下来,却又不敢真的随巨风而荡。

她怕等落下来的时候彻底沉船,霍珏清醒了直接和她恩断义绝就完了。

再者她是真的心疼霍珏,他都已经这么惨了,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总不能趁人之危欺负他吧。

因此穆晴岚揣着一肚子因为霍珏亲近她而乱撞的小鹿,直到小鹿撞死在穆晴岚的胸腔,撞得她胸腔都要裂开,她也没有侧过头,哪怕亲一口霍珏脆弱苍白的脸。

穆晴岚只是从储物袋里面摸出了一个留影玉,摆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对着两个人的样子开始留影。

这是证据!

就算她不敢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总也要日后有点依仗,免得霍珏仗着辈分升了,病好了清醒了,就要拒绝她的追求。

留影记录着,穆晴岚又这么抱了霍珏一会儿,心里美滋滋的。

看他以后还怎么嘴硬!

她尽量将自己的体温降低在一个他不觉得太冷的舒适温度。

霍珏到后来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穆晴岚肩上,头脑越发昏沉,他还是很难受,他不应该睡着的,但是被人抱着的滋味让他陌生,又让他的感官开始不听话的失灵。

霍珏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安心,霍袁飞向来是个严父,而霍珏母亲又早死,没人这样抱过他,没有人像哄个孩子一样,搓揉他的后背。

霍珏心思不受控制地放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昏睡了。

穆晴岚察觉他睡着了,总不能让他坐着睡,扶着霍珏慢慢躺下,像对待个脆弱易碎的花瓶儿。

霍珏皱眉将醒未醒,穆晴岚倾身也半撑在床上,霍珏无意识蜷缩身体,凑近穆晴岚,竟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然后又不动了。

霍珏身上还是很烫,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还是得吃药。

她今天晚上本来是来诉苦的,谁料霍珏比她苦多了。穆晴岚想到这里笑了笑,用手指搓开霍珏拧着的眉。

她看着霍珏忍不住轻声道:“你要是一直这样多好啊……”又温柔又乖。

穆晴岚慢慢躺下,在床边上枕了一点点的枕头,紧挨着霍珏凌乱的发。

穆晴岚飘飘然地想——今天真的够本了,这难道就是同床共枕吗?

所谓百年修得共枕眠,他们如今共枕,起码有百年的缘吧。

闭眼享受了一会儿,穆晴岚发现霍珏睡得不安稳,眼睫一直颤动,像是坠在什么可怕的梦里,手还乱挥。

穆晴岚抓着他压了一会儿,用自己给他降温,见他体温迟迟降不下来,索性操纵藤蔓将霍珏捆上,又幻化出一截粗树根充作自己给霍珏抱着。

她起身从床边小桌子收回了留影玉,迅速从屋子里消失,以灵雾的形状在山中飞速穿梭,朝着山下的方向掠去。

她没有去饭堂大娘那里找药,就算找到了,也未必对症,她得趁夜下个山,去给霍珏买药。

霍珏这身体已经受用不了门中的药物,只能吃普通人吃的风寒汤药,穆晴岚准备找个医术好的大夫,细细说了症状,开好了药,再带回来煎给霍珏喝。

她来去如风,北松山无大阵,穆晴岚下山十分轻松。

她担忧霍珏心切,想着速去速回。

到山下城镇的时候,还未到子时,但凡间的城镇已然是一片萧肃,只有酒肆和客栈有残灯几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