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咕哝,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这洞悉天机的少年,第一次在雍帝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雍帝看着他,少年气色很差,连嘴唇都透着苍白,一惯清澈的嗓音也带了几分沙哑,唯有一双眼睛,越发漆黑幽暗,让他没来由的心一软,轻轻一拍扶手,站了起来,负手看着远处,漫不经心道:“既然活下来了,就好好活着吧!”
这算是许他活下去了?安然低低应了一声“是”。
又问:“公主殿下还不知道吧?”
他的演技可是练过的,若他们瞒的好,当时就找个由子带赵忻回京,赵忻应该还不知道他喝的,是实打实的毒酒。
雍帝皱眉,不悦道:“朕的女儿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无需你如此保护。”
安然道:“我只是觉得,公主该受的罪已经受过了,她可以娇弱,应该娇弱的。”
雍帝不语,安然继续道:“再说了……被女儿憧憬期待着的时候,做父亲的,往往不好意思做让她失望的事。这样下次皇上再想杀我的时候,说不定就不会这么果断了。”
雍帝轻哼一声,道:“你果然是不怕死。”算计他的话也敢当着他的面说,且还是胡说八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快要死了,还会去考虑什么‘再想杀他’?
安然默然片刻后,低声道:“其实是怕的。”
人,哪有不怕死的呢?哪怕已经死过三次,他还是怕的。
雍帝沉默下来。
他当然知道安然怕死,他就是以为他太怕死,才会在这一场博弈中,输的彻底。
死了一次的安然,自然也算不得赢家。
他让人彻查过安然的事,知道他曾被人折断手脚,用短刀刺透胸口钉在树上,知道他将自己从树上拔下来,用唯一完好的手,拖着残破的身体收集落叶,点燃篝火求生……
知道他以为赵恒无意救他时,依旧没有放弃没有怨怼,而是央求赵恒将他搬到路边,让别的好心人来救……
谁能想到,一个这样不顾一切活下来的人,竟然会在低头和死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他承认,他对安然起过杀心,因为他的本事太过诡异,因为他对赵恒、赵忻的影响太大,因为他有动荡江山的能力……但是,他还没有老到,觉得自己折服不了一个区区少年的地步,他没想过要真的杀他。
不过是用惯了的手段,算不得高明。
先以双腿为由,定少年一个欺君之罪,而后以言语逼迫,让他以为自己有必杀之心,再然后,看在安国和长生的份上,勉强赐给他一条活路……
他相信,如安然这样的人,无论如何艰难,都会选择活下去,所以言语才极尽苛刻,务必第一次就让他彻底低头,而后的尊重和厚待,才会让他惊喜和感激。
与其说这是一次选择,倒不如说是一次敲打,他话虽说的难听,但他的子孙,又岂会真的折辱这少年?便是他身边真正的奴才张全,那些人不一样对他客客气气?何况是神秘莫测的安然?
只是万万没想到,少年几句问话之后,没有苦苦央求,没有让赵恒赵忻替他转还,而是毫不犹豫的将毒酒一饮而尽,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包括雍帝自己。
不自由,毋宁死。
那个时候的雍帝,是震惊而愤怒的,甚至觉得,这样不知好歹的贱民,死不足惜。
偏偏这个贱民,在毒发垂死之际,还强忍剧痛,安抚他的女儿,不让她被他这位父亲的绝情所伤……
时过境迁,少年再度死里逃生之后,在他面前低声说“其实是怕的”。
雍帝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沉默许久后,才道:“有些事,朕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但还是要问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算出一切,才会将救命的药提前交给老四?”
想起安然的规矩,随手从腰上解了个东西下来扔给他,道:“朕要听真话。”
安然接过“卦金”,道:“我不知道它能疗毒,更没想过国公大人会把它用到我身上。”
“你不知道?”
“不知道,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
“宫中秘制的毒酒,一旦饮下无药可救……那瓶药并不对症,却还是保住了你一条命,你告诉我,你不知道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