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叹道:“皇上此次出题,涉及吏治和田赋,有行改革之意,如何能不担心?”
“啊?”徐经虽然没有资格参加殿试,不知道这次考题的内容,但作为一个有钱的大地主大商人,对于“改革”二字的敏感程度相当高。因为无论历朝历代,只要改革,哪怕动不了那些高官勋贵们,也会先拿他们这样无权无势的豪商开刀。
无他,为有钱尔。
这下他也没心思再去管唐寅的考试成绩了,匆匆离去,开始上下钻营,打听朝廷若要改革的方向,以便早作准备。
只有伦文叙在离开考场时,满面笑容,连他那大的异于常人的脑袋,都跟着一晃一晃的,格外引人瞩目。
有人十分嫉妒地看着他的大头,“陛下宅心仁厚,专门扶贫济危,怕是要便宜了某些人啊!”
也有人感慨,“想不到我南直隶北顺天,物华天宝,人才济济,最终却要输给了南荒蛮夷之地的矮子。”
当然也有人愤然不平:“殿试尚未发榜,如何知我顺天府出不了状元?”
“就是,连李大学士都说过,王守仁有状元之才,说不定这次就是王守仁夺魁了呢?”
“还有唐寅!会试之前,就听人说他自称状元非他莫属,会试时他是第三名,或许殿试能翻身呢?”
城中众人议论纷纷,紫禁城里的阅卷官们却在紧锣密鼓地批阅试卷。早年从殿试到发榜只有一天时间,阅卷官们都是草草看过,大多都是看第一印象,字体优美的加分,歌功颂德的加分,论点鲜明,条理清晰的加分……基本上前三段就能定生死,能完完整整看完的,只有那些格外出彩的试卷。
只是今年的竞争激烈,哪怕这道殿试考题难得众人都想哭,可格外出彩的试卷也不止一人,引得众位阅卷官秉烛批阅,争论不休,等到最终尘埃落定时,一个个不光是双目无神眼下乌青,连嘴唇都跟着发干发裂,简直遭了老大的罪。
两日后,最后十四位阅卷官最终送上来的一甲三名,依然是伦文叙、王守仁和唐寅,弘治帝特地把朱厚照拎到文华殿让他跟着来听听内阁大佬们对一甲二甲的试卷评价。
出乎意料的,众人将王守仁的试卷放在了第一位。
朱厚照拿过来看了看,当场就“虎躯一震”,不由大为感慨。
哪怕现在的王守仁,还没有经历过被贬谪外放,遭刘瑾派人追杀后在龙场悟道,成为心学大家,可他自十五岁就上书皇帝,献策平定农民起义之事,哪怕毫无回音,他也开始关注农民起义的成因和解决之道。
后来他游历山海关,探查关外,研究经略四方之策,可以说是年少志高,心怀远大。
能够格物致知,成为圣人,他本身就没有对自己出身阶级的执念,反而能够跳出这个出身,从官场和民间多个角度来思考问题。加上家学渊源,又在王华身边耳濡目染,能够接触到的朝堂政事和施政方案远胜于唐寅和伦文叙,若是论礼法论经义,他们三人或许半斤八两,各有所长,但真正到了政事和策略方面,伦文叙和唐寅的眼光和经验,还是远不及他。
毕竟,以伦文叙和唐寅的出身,他们能接触到的,是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或许因为天赋能感觉到吏治腐败田赋减少对朝廷的影响,可真正里面的因果和朝堂大佬们所思所想,他们很难接触得到。
弘治帝看到这个结果时,本以为他们故意推出王守仁,是要维护官吏的利益,便将王守仁的卷子给了朱厚照,自己拿着伦文叙的试卷先看,看完之后便赞叹不已,觉得此人哪怕出身贫寒,但有松柏凌云之志,文辞优美典雅,言之有物,实为状元之才。
李东阳无奈,他和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是至交,看着王守仁长大,虽然早说过王守仁有状元之才,可在这个时候若是一力保荐,反而会落得徇私之名,对他对王守仁都不好,只能看了刘健和谢迁一眼,叹息一声。
刘健和谢迁也没办法,他们都是一样的处境,和王华的关系好,就没法替王守仁说话,这次能力排众议将王守仁的试卷排在第一,已经废了不少口舌,可没想到皇帝连看都没看,就先点了伦文叙为首。
只能说,运气使然吗?
他们本都已经认命了,或许王守仁就是个老二的命,榜眼也不错,除了少个父子状元的佳话,也没什么大的差别,到了翰林院,以后升职的事还不一定谁先谁后呢。
几位大佬都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直接让王守仁不入翰林院就到六部观政,这样有能力的孩子,早点扒拉到自己手下,不知能省多少心。
三人从之前的同心协力,到这会儿开始目光转向,刀剑相加,人才就这么少,你拉走我就没了,以王守仁从对策中表现出的能力,无论是到谢迁所管的兵部,还是刘健所管的吏部,李东阳所管的户部,都能有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