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腿上的右手逐渐虚拢成拳,阮柏宸不再与贺启延对视,将目光挪向别处。
“别人不了解你,我清楚得很,如果你放弃了摄影,对它彻底失去信心,你的生活不会比现在好多少。”贺启延一字一顿地说,“人就活这么一辈子,你还想带着遗憾老去吗?”
“三十而立,立不住又有什么关系?一生碌碌无为怎么了?但人的精神不能垮。”贺启延道,“喜欢就抓住,热爱就坚持,自由职业者嘛,得了自由,还妄想赚大钱,凭啥好事儿全都落你头上呢?”
贺启延沉下面色,指着阮柏宸心口,说:“宸哥,平日里我经常挖苦你和钟恺一败涂地、一无所成,可实际是,你们明确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比其他人活得都真实,我实在佩服你俩身上这股子不服输、一条道走到黑的劲儿。”
“阮柏宸之所以是阮柏宸,是他从来不会被现实压垮,无论经历任何事,总还是当初那个‘梦想大过天’的少年。”
贺启延天真地以为阮柏宸会因自己的一席话感动得无以复加,谁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你省省吧,心灵鸡汤我听太多了,当不了饭吃。”
慕伊诺把炸焦的薯条一根根拣出来,挤上番茄酱,将餐盘推给阮柏宸,喝干净杯中的雪莉酒,对他道:“阮柏宸,我困了。”
话音静止,阮柏宸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贺启延还想再补充点什么,被对方扬手敷衍地打断:“费心了兄弟,就到这里吧。”
返回出租屋,刚进门,阮柏宸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直挺挺地歪倒在单人沙发上,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可大脑还在不受控地回想今天跟潘宇动手时听见的那些恶言,有一句,他不得不承认,那人说得的确是事实。
“这些年,你依旧没有半点长进,无论是你的摄影水平,还是你这个人。”
阮柏宸确实活得不够通透,不懂如何圆滑地处世,不肯耗费精力经营人际关系,自然会遭到行业的排除和淘汰,这是社会更新换代的规律——你不去顺应规则,规则便不再给你机会。
慕伊诺有些担心阮柏宸是否具备对残酷现实的抗压能力,他决定检测一下男人的心理素质。扒掉外套,掀开长沙发上的被子钻进去,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蛹,没等几分钟,阮柏宸沉闷的嗓音在耳侧响起:“eno,你又不刷牙。”
还行,还能像往常一样分出心神提醒自己别忘记洗漱,慕伊诺踏实了,满意地重新穿上球鞋,听话地跑向卫生间。
深夜十二点,阮柏宸掩上卧室房门,客厅里的慕伊诺似乎已经睡熟了,规律的鼻息轻薄细软。平躺床面,惯常刷半小时微博和抖音,今日的体力输出太多,眼皮很快泛起酸涩,阮柏宸摁灭屏幕,凝视着天花板胡思乱想良久,慢慢闭合眼睛。
这一觉睡得异常疲惫,他在梦中继续同潘宇没完没了地互殴,对方强硬,自己凶悍,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清醒时犹如鬼压床般,难受得无法动弹。
等身体渐渐找回感知,阮柏宸摸索到枕边的手机,蹙眉盯着晃眼的屏幕,下载“前程无忧app”,详细查询宾州市各大传媒公司最新发布的员工招聘信息。
月薪5000,早九点上班,晚九点下班,每周工作六天……逐条浏览完毕,阮柏宸的神情缓慢凝固,片刻后,他由衷地发出一记感叹:“去你大爷的,给五万还差不多。”
隔着手机“炒”了一众企业单位,屏幕显示电量不足,阮柏宸翻身扯来充电线,而后砸回床铺继续躺尸。
今后的路怎么走,他该如何转变,怎样选择才不会满盘皆输……翻来覆去地琢磨、构想,终于成功把自己弄烦了,阮柏宸郁闷地迈下床,静立窗前望着知春街上熙攘来往的人群,他们看似忙碌,其实也只是按部就班地谋生,日复一日地活着。
他的人生又与这些人有什么不同呢?
情绪愈发暴躁,阮柏宸抄起窗台上的烟包,叼出一根,推开窗扇斜倚着墙,三两口抽完,也没办法缓解内心的焦虑。抬手覆住后颈,反复权衡,不再犹豫,确定卖掉摄影店,阮柏宸阴着脸色转移到门前,沉重地将屋门拉开,毫无预料的,身形陡然一顿,随即怔愣在原地。
十几张用胶带完整粘合的人物风景照映入眼中,忽而一瞬间,阮柏宸甚至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心神全部聚焦在自己的作品上,表情呆滞,唇齿微张,他震惊着,许久没能发出声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阮柏宸抬高视线,两条沙发的夹角地带,缩着一道窄瘦的身影。慕伊诺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无暇顾及男人的心情,拇指捻平照片的绒边,少年谨慎地把胶带贴在两块碎片拼合的缝隙处,用手掌按压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