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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全都记起,泄洪一般涌入记忆,我大声喊道:“齐金明!”

齐金明明显愣了,脚步停滞了一下,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惊讶于我的未卜先知。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狂奔两步,在狂风将我吹飞之前揪住我的后脖颈,把我扔到一个沙丘后面。

看我趴在地上,很快受降,他好像也没有征服的快感,只是执行任务一样说:“我是你舅舅派来的,逗你玩而已。”

我说:“我知道。”

他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大概是觉得没有逗弄猎物的乐趣。

天色奇黑,风沙在沙丘外呼呼地刮,我趴在沙地上,假装已被降服,却用余光偷看齐金明。他则靠着沙丘,点了根烟,叼在上唇唇珠下面。他人中长,因此唇珠也下垂,我喜欢他那下垂的唇珠,看上去好像随时有深情的话要说。他靠坐着,望着滚滚黑沙,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举着香烟,口中吐出烟龙。他只顾抽烟,并不看我,因为这时候的齐金明还不认识我。

我想,以前每次齐金明点燃断续灯,大概都会回到这个时候,在黄沙中重新与我相见。但我还不认识他,为了要回瓷瓶,骂他、追他、试图打他,他都懒洋洋地一一化解。看到相处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爱人像个傻|逼一样闹腾,估计他跟看西洋镜似的,却只能一个人憋着。他到底重生几次,活了多久,每次和我相遇,他都深藏真相,静静看我闹腾——那该是多少年的功力。

齐金明抽完一支烟,斜乜着地上的我,说道:“看够了吗?”

我没说话,心虚地看着地面。风沙渐渐小了,他冷笑一声,移下额头上的护目镜,一下冲入沙尘当中。我叫道:“哎!你别走!”说着便在地上挣扎几下,连滚带爬向前,跟着跑进尘暴。一进去我就心叫不好,周围漆黑一片,呼呼狂响,沙子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我听不清也看不见,不知道齐金明去了哪里,只能大叫:“齐金明——”

侧耳细听,没有人声,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回应我的只有狂暴的黑暗。在时间长河中,齐金明已经先去一步,留我一人于此,此地除了沙尘和痛苦,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我再醒过来,是在客栈的床上,眼皮沉重,嘴唇干裂,手上插着输液管。几个司机眼巴巴守着床,生怕我有大碍,因为我是第一次出来走镖的少爷,千万不能有了闪失。

“咳、咳咳——”我挣扎地坐了起来,肺部难堪重负,疯狂咳嗽起来。司机连忙端来热水:“少爷诶,就俩瓶子,被偷了就偷了,您没事儿干嘛去追啊?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

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接过热水喝了一口,问道:“瓶子呢?”

另一个司机说:“找着了找着了,在车位底下找着的。绝对是那贼自个儿怕了,偷了又还回来了。”

又有人接嘴道:“辜家的东西,谁敢拿啊?就算他挂出去也没人敢买!”说到辜家的威风,几人顿时七嘴八舌,争当先锋。

我把杯子握在手里,苦笑一下,心里想道,还是在老地方。虽然轮回来去,但只要我努力去记,就会发现,有些事会变,有些事始终不会变。

上一世,我记得没过多久,辜松年就安排我到齐金明的院子里去拜师学艺了,但这次他却并没有提及此事。见不到齐金明,我整天心怀鬼胎,在沧浪馆里当着游魂。这段时间里我看了很多关于时间循环和穿越题材的科幻作品,小说、电影和电视剧都有。经过我的研究,我认为自己需要尽量按照上一次轮回中的记忆来行动,不能有任何违反人设的行为。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应届研究生,我必须表现得如当年一样青春而傻|逼。一旦强行找齐金明坦白一切,说不定会导致时间线上横生枝节,那我和齐金明的故事就未必能像原来一样发展了。最惨的结果是我们一起死在不夜天,最好的结果则是我们都活了,但由于没有培养感情,这一世的齐金明并不爱我,飒然回归江湖。

我在沧浪馆里游走,坐在湖边的假石上,嘴里叼着笔盖,手拿一个本子,右手奋笔疾书。我记录自己画下的时间线,时间线是一条向左延伸的坐标轴,零点是我和齐金明第一次在大漠相遇,中间则有我拜师学艺、一起行走大漠、扒火车回中原……直到我们在清真寺结婚、于爱痕居定居、在得月楼办婚宴——过往种种,一一浮现。

我想,我应该按照这个剧情一步步来,才能保证剧本的合理性;也唯有此,才能让我们最后回到不夜天。

我拿着小本子,看着上面一道坐标轴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