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原本是想跟着你们进宫的,但我爹死死拦着我,他都给我跪下了……”杨无咎垂下了头拧起眉,抬手捂住了额头,“我不能让我爹跪我,就没跟着去。”
“你去了也没用。”充恒毫不留情道。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欠揍。”杨无咎使劲磨了磨牙,一脸不爽地瞪着他,终于勉强有了许多年前那个纨绔小公子的影子,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长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杯和充恒碰了一下,笑道:“我其实……只想跟王滇再说几句话。”
充恒没再打击他,当时王滇中箭,他哥死死抱着人谁都不让碰,别说杨无咎就算去了也沾不到边,连他自己都没能多看王滇一眼。
酒楼外新科举子们正在开怀畅饮,热闹欢笑声不断,朝堂之上又不知道要添多少新面孔,新人来旧人散,一朝天子一朝人,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早就被埋藏进了漫长的时间门里,大都里真正记得他们的不知还有几个。
再过上几年,或许连他们再想起来,也只会一笑而过。
酒杯相碰,水波微漾,映照出两张无言沉默的脸。
“这次回来还走吗?”杨无咎问他。
充恒道:“过几日便走。”
“也好。”杨无咎点了点头,笑道:“我今晚要入宫面圣,明日给我爹扫了墓便要回华东郡,哎,说起华东郡,你知道那儿特别多金矿吧?”
“嗯。”充恒点了点头。
他偶尔听梁烨提起过。
“这事说起特别有意思,华东郡有好几座金矿所属不明,焦帅派人查了大半天,你猜怎么着?”杨无咎笑道:“七八座金矿全都是咱们大梁的,里面采出来的金子先是往东辰流,然后拐着弯途径南赵过云水,流进了咱们自家的商队里,那商队你肯定知道。”
“王氏商队?”充恒挑了挑眉。
杨无咎一拍桌子,“对,就是王爷从前搞出来的那个商队,现在规模甚大,是三国之内数一数二的大商队,他们现在的大当家叫于廊,听说从前只是王府里的一个小厮……商队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过了明路,那就是实打实的皇商……要不说咱们国库年年都能塞得满满当当……”
“你知道吕恕不?先帝在时给他扔西军去了,结果他嫌西边没仗打,千方百计抓了由头往西域那边揍过去了,咱们西边多了那俩郡全是他打下来的……”
“……啊,那些文官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玩心眼我又玩不过他们……现在比较有名的就是六杰吧,百里承安、楚庚、刘宾白、荀曜……还有前几年那个轰动一时的新科状元……还有谁来着……反正好几个都是长霖书院出来的……都不认识……”
“我也不怎么回来,都是听那些毛头小子们说的……”
“陛下如今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沉稳得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百里大人这个太傅实在当得很有手段……摄政王近几年身体也不太好,正慢慢放权,我瞧着那意思是想让陛下早日亲政……”
大都的酒许久未喝,乍一喝还有些醉人,充恒听着杨无咎讲着大都的人和大都的事,竟然也有了三分醉意。
可惜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天色将暗,他和杨无咎便也要辞别。
“有空来华东郡找我!”杨无咎笑着拍他的肩膀,“到时候我请你喝最好的酒!咱们兄弟定然喝个痛快!”
“好。”充恒抱着剑点了点头,目送着他醉醺醺地上了马。
“驾!”一人一马消失在了应苏坊的大街上。
充恒牵着马溜达到了皇宫门口,借着月色去看那威严的城门,从皇宫外面看,是金碧辉煌巍峨恢弘,但从里面看,却总是院子里被切割地四四方方的天,狭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还有数不清的尔虞我诈。
大概宫外的人想方设法地想进来,宫里的人却总想飞出去。
皇宫议事殿,烛火摇曳。
白净俊朗的少年端坐在椅子上,垂眼看着手中的战报,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模样,帝王威严已经初显,整个议事殿一片寂静。
崔琦冷淡地坐在轮椅上,拿着帕子抵在嘴边,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闷咳,原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更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