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风雨未歇,半枯的黄叶被雨水打落,晃晃悠悠地飘在水面上,又被厚重的官靴重重踩进了泥里,泥点子被溅到朱红的衣摆上。
原本定在御花园的寿宴被挪进了宽敞的大殿中,廊檐下雨水成线,宫女太监们端着盘盒鱼贯出入,除却雨声,寂静无言。
然而一墙之隔的外殿却热闹非凡。
即便是滂沱大雨也丝毫不影响这些达官贵人们的兴致,如此难得一遇的盛宴,自然是携妻带子而来,隔着雨幕便未见先笑,拱手让礼,热络得仿佛昨天你死我活的是别人;连廊下盛装打扮的小姐姑娘们优雅地捏着帕子低声私语,偶或碰上长辈贵人们,便要矜持地拎起裙摆来款款行礼,颊飞红霞;
小厮丫鬟们忙着给主子们撑起油纸伞,半边身子都淋透在雨里,却仍不辞辛劳帮主子们整理衣服伞帽;头次进宫的年轻进士,自以为隐蔽地、谨慎又兴奋地四处打量,不小心撞到了哪个宫女便连连拱手致歉,惹得路过的公子哥们一阵哄笑,小姐们掩着帕子轻声笑着,旁边的长辈们面带不悦……
王滇撑着油纸伞沿着宫墙穿行而过,听着周围的喧嚣声,快步进了内殿,直至走到连廊下耳朵根才清净了下来。
疾风吹得殿外高树潇潇作响,冷风裹挟着雨水从连廊外一股脑灌进领子里,便冻得人透心凉,他垂眼,拂掉了下摆不知何时沾上的泥点,在外面毯子上踩了踩,进了大殿。
官员及其家眷便鱼贯而入,紧接着响亮的唱礼声便穿透了雨幕落进了大殿里。
“楼烦来使到——
南赵来使到——
东辰来使到——”
楼烦人多身形高大,孔武有力,然而主使却生得修长清瘦,即便披着厚厚的毛裘也掩盖不住他的单薄,一头披散的黑发里混着银丝,尤其面上还戴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只露出了半截苍白漂亮的下巴,他手里攥着帕子,走两步便要咳上几下,看着像是马上就不要咳死过去,落座的北梁诸人已经有开始紧张的,尤其是礼部的官员,生怕这人死在殿上没法跟楼烦交代。
“……这是楼烦的大王子喀什连雪,听说是个不人不鬼的妖物,不过性子软弱,跟他说什么他都只会应好……”
王滇眼尖地看见他攥着的帕子被血染透,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对旁边的毓英低声道:“找个太医——直接去找李太医,让他在偏殿随时候着。”
“是。”毓英应声而去。
王滇再抬头,便对上了赵岐的目光,对方含笑冲他扬了扬下巴,紧接着就被身后面容肃然的男子不赞同地拽了拽袖子,回过头去瞪了对方一眼,又伸长了脖子看向王滇,王滇只好笑着冲他点点头,赵岐这才满意地落了坐。
东辰的主使同其他两国不同,是一名容貌艳丽的女子,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一身男子的官袍,却丝毫不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身姿曼妙,她神情高傲地坐在了案几前,身后两名副使马首是瞻,乖乖地坐在后面。
王滇一路走到了大殿角落里,便有宫女太监冲着行礼,他匆忙又敷衍地摆手示意他们忙自己的,随手拽了个侍卫道:“找几个人将窗户支好。”
“啊?外面风雨这么大,为什么不关紧?”被拽住的侍卫疑惑道。
王滇皱了皱眉,目光从正在安放金丝孔雀摆件的宫女身上收回来,看向这个不懂事的侍卫,“你只管去做,哪来这么多——杨无咎?”
杨无咎挠了挠头,冲他嘿嘿直笑。
“你怎么在这里?”王滇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
杨无咎见他神情肃然,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有些无措道:“说是人手不够,就调了一半黑甲卫过来帮忙。”
“谁说的?”王滇问。
杨无咎小心道:“肯定是陛下啊。”
王滇的心顿时一沉,然而不等他细问,唱礼声便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