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是拿著合同回去的。
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财产,虽然他名下的财产现在只是在大陆方面,并不涉及公司的海外资产,但任谁遇到这种事情,也不得不仔细考虑得失。
他会仔细考虑计算得失,不是说在他心里君玘不如他的财产重要,只能说明他比以前更成熟了,利弊得失,仔细想清楚了之後做出来的事情,才会一辈子不後悔。而且,就算他肯在合同上签字,这麽大的事情,也是一定要先回家过了长辈那一关的。
只是,君玘收拾好自己不放心地从房间追到客厅的时候,正好看见苏南离开的背影。青年手里拿著薄薄的一叠A4纸,他腰杆挺的笔直,离开的步伐很沈稳,从背後看,竟是没有一丁点情绪从中泄露出来。
君玘不知道苏南和萧九离之间谈了什麽,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苏南的离开让他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隐隐的什麽期盼落空了,让他不知所措。
他手里还攥著苏南刚才给他擦脸的那方丝绢手帕,他已经洗干净了,只是还没干。攥在手心里,有湿乎乎的凉意,让他觉得有点儿冷,有点儿难受……
其实都不是什麽撕心裂肺的情绪,淡淡的失落,淡淡的悲哀,淡淡的疼──比之前他被锁在床上堵住嘴巴时想起苏南的那种撕心裂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可是那种孤单冷寂弥漫上来,一点点儿的啃噬著心肺,滋味儿却更加的叫人难熬……
看著苏南的背影消失在玄关,君玘闭了闭眼,拿著丝绢的手紧了紧,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搂住,他没有睁眼,但是哪怕不停声音,只凭搂住自己的那条手臂带来的感觉,君玘也知道这个人是萧九。
男人的气息强势的笼罩过来,手里的丝绢被人以平缓而不容反抗的力道抽走,萧九深沈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想跟他走?”
君玘漆黑浓密的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始终没有睁眼,带著说不尽疲惫的声音,低低叹息:“主人,请您不要把我想的那般忤逆……”
“我把你想的忤逆?”萧九皱著眉,他的手指轻轻插进君玘柔软细密的黑发中,丝绸般的触感让他压抑阴霾的心情奇妙地缓和下来,他自嘲地轻笑一声,似自言自语又似反问地低声说道:“究竟是我误会了你,还是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君玘猛地打了个轻颤,他睁开眼,淡茶色的眸子带著惊疑的不确定,“……主人?”
萧九摇摇头,搂著他的肩膀把他往楼上的房间里带,“走吧。我让人去叫医生了,这会儿应该等在你房里了。”
替萧九办事的人一向是训练有素既有效率的。君玘不过刚刚从房间出来一会儿,里面先前一塌糊涂的场面已经被人清理收拾干净了。
地板纤尘不染,染了污秽的褶皱床单换成了清爽的天蓝色,就连窗台上的插花也换成了新鲜的。医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著,看见他们进来,先是出於职业习惯地看了看君玘的脸色,然後才对萧九离点了点头。
接下来无非就是这几天经常经历的例行检查,君玘几乎麻木地任其摆弄,期间恍惚的听见萧九跟医生交谈著什麽,然後很快有护工推著装著医疗器械的小车进来,熟练地架好支架,把输液的袋子挂在上面……
手臂被橡胶管绑紧的时候,君玘的瞳孔猛缩了一下,他秀长的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看著护工把输液的透明导管里面的空气导出来,酒精搽在手背上扩散出来的味道让君玘忍不住偷偷咬紧了唇内嫩肉,但却还是能够隐忍著,默然无声地配合护工把细小的针头插进了静脉……
他对尖锐的东西一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用血管来温暖著那根坚硬而没有感情的针头,可是那东西一直这麽强硬地梗在那里,从里面流出来的凉凉的液体随著血脉一点点的流进身体,好像把他身体的热度都一点点夺走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其实还不是不能忍受。
他隐忍惯了,说能承受的痛苦的底线和心里承受压力的程度,要比普通人大上许多。
如果不是看到了护士接下来准备的营养针的话,君玘其实可以完全一直悄然无声地忍耐著,等著点滴扎完。
但是输液是他唯一可以忍耐的方式。营养针这种东西,只是看著那粗长针管和前面可怕的针头,就让君玘无法控制地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他看著护工稳稳地拿著针管往外推空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五脏六腑仿佛都揪在了一块儿似的……他不自觉地开始往後退,後背抵在床柱上,後退的动作牵扯了正在输液的手,血管里的针头似乎晃动了一下,但是此刻竟然也丝毫感觉不到疼了……
他害怕打营养针,他怕这个东西。
可是这时候不受控制地尽量往角落里缩的身体被人抱住,萧九坐在床边,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沈如海底一般,看著他,声音一贯的强硬中透出一点儿难见的温和,“你吃不下东西我不再逼你了,只是你不能一直这麽下去,身体会垮的。营养针是一定要扎的,你忍一忍,闭上眼睛咬牙一会儿就过去了,嗯?”
“我不要……”君玘缩在萧九离怀里整个人抖如筛糠,他的气息都乱了,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音因为紧张都变了调儿,“主人,求求您,别这样……我不要……我不要……”
可是不管怎麽求,护工还是拿著针头靠过来,看著他的样子,眼里颇多不忍,但是碍於老板在场,却也不敢多说什麽,只是柔声劝道:“先生,我尽可能地慢点儿来,您忍一忍,也就是疼一下子就过去了。”
君玘这个样子连萧九离的话都快要听不进去了,哪里还能听到别人说什麽?!他几乎本能地哀求,一个劲儿的抖,他本来就已经那样细瘦孱弱了,现在这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的跟著难受……
可是萧九离说的对,他再拖下去,身体就垮了。
所以从背後抱著他的男人强硬地握住他的手臂递到护工手边,君玘从没在萧九离手上这样厉害的挣扎过,输液的那只手针头大概是歪了,药液不再顺著血管往身体里流,手背鼓起好大的包……
萧九离又急又气,伸手极其利落地拔掉输液的针头,有殷红血液立刻渗出来,旁边的医生一看立即拿了医用棉按住针眼,刚换过的床单又染上了血污,清爽的天蓝色中间一点刺目血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萧九离的脸色猛地沈下来,禁锢著君玘的手臂更加收紧,他死死地抓著怀里男人细瘦的手臂不准他往後退,对旁边不知所措的护工使了个眼神,那人会意,点点头,也是深吸口气,才用药棉搽了手臂,拿著针管小心地挨近那瓷白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