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度社恐(四)
舒瑶懵了。
木深:[看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的业余生活还挺多姿多彩的]
木深:[什么时候跳广场舞?
]
舒瑶火速地加上木深的好友,给他发私聊。
城春:[qaq]
城春:[你竟然还玩游戏!]
木深:[测试账号,偶尔上一下]
舒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木深这个账号拥有这么多已经绝版的装备。
这是总公司boss的账号啊啊啊!
确认对方是自己男友之后,舒瑶怀着甜蜜又纠结的心情,把艾蓝追求霍林琛的事情告诉了梁衍。
梁衍的评价很中肯。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倘若艾蓝能够因此和霍林琛在一起,也算是一段阴差阳错的缘分。
不过梁衍没有时间陪舒瑶太久,带她去看了沉龙渊新出的游戏彩蛋之后,便下了线。
舒瑶咬着糖果,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新彩蛋。
新彩蛋在沉龙渊谷底,黑龙和少女拜堂成亲。
凤冠霞帔,千里红绸。
在寂静无人的沉龙渊中,少女站在黑龙的身上,伸出纤细的手握住黑龙的两只角,亲吻它的额头。
心满意足的舒瑶关掉画面,冷不丁想到一事。
等等,这个彩蛋不是她写的一段h废稿么?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紧跟着这段拜堂情节之后,是长达一万字的花式人龙、人人。
温柔与粗暴齐头并进,其中还包含了某些超过人体承受极限的情节。
当时没有吃过猪肉只闻过猪肉味的舒瑶,发挥了自己所有的想象能力,做出一顿香喷喷的红烧肉。
难道梁衍连她写的废稿都看过了吗?
舒瑶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只是个拜堂情节而已,很容易就能想的到,可能只是制作人员的一时兴起——
心中尚怀有一丝侥幸的舒瑶刚刚关掉游戏,就收到梁衍发来的短信。
梁衍:[碍于审核制度,只能做到拜堂,无法制作洞房花烛的细节]
梁衍:[如果你想看的话,可以实景模拟]
梁衍:[原来你喜欢这种]
梁衍:[改天可以试一试]
舒瑶木然放下手机,抱着抱枕,爆发出一声土拨鼠尖叫。
她意识到另一个恐怖的事情。
她文中的设定里,龙参考了蛇,好像有两个。
这个数量不是在指龙的角。
哪怕接受了来自赵医生的正确心理疏导以及药物治疗,舒瑶对社交的恐惧感并未因此减少。
从初中起,舒瑶开始不敢上台讲话。
被同学和老师凝视的感觉令她心慌意乱,一开口,耳朵就忍不住发热,连带着脸颊也如同被火烧了一般,涨红,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稀薄,仿佛空气之中的氧气被全部抽走,只能用力才能博取些许喘息的空隙。
每当这个时候,思考顿时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会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哪怕是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抑或者上台做题,都会令她心脏停摆片刻,紧张到手心冒出汗水。
舒瑶与“人际交往障碍”这件事已经斗争了十多年,但并未有起色。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内向,是天生的,无法改变。
但内向的人也可以坦然在众人面前演讲、条理分明地阐述自己观点。
谁说内向会等于社恐呢。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座花园,不同的是外向者会热情地向人敞开大门,而内向者则只对自己身边熟悉的人开放。
可舒瑶不一样。
她的花园被迫关闭,唯独梁衍,拥有打开的钥匙。
天气逐步走入寒冷,北方的四季向来分明。
野外的小松鼠早就进入为了过冬而提前备好的安全屋中,森林中的小熊也陷入冬眠,在皑皑白雪的隐蔽处悄然睡去。
舒瑶的情况和冬眠也差不多。
这么久了,她始终躲在房门中,不曾踏出一步。
如同一尾浅塘中生活的鱼,离开便会呼吸困难,直至窒息死亡。
舒瑶感觉自己的抑郁情绪一点一点地积压在一起,如同脚上被坠了沉重的石头,将她牢牢地钉在地上,阻止她走出去。
—患有社交障碍是一种什么感觉?
—在自己的安全区内安然无恙,一旦离开安全区,便如不会水的人跌落河流之中。
无论再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铺天盖地的冷水袭来,无法动弹。
氧气被用力挤压出体外,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浓郁的黑色,又重又沉,把人往更深的渊底拉扯。
—被迫和不熟悉的人沟通时,心脏跳到仿佛是个不停响动的定时闹钟:手指颤抖,身体冒冷汗,呼吸似乎被生生掐断:胸口又闷又痛,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疯掉。
那些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都像是淬了毒的尖锐刀刃,只消轻轻一瞥,便在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伤疤。
没有身体上的痛,却比肢体伤害更疼。
舒瑶逼自己不再排斥药物,苦苦的药片,也要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焦虑和不安的情绪并不痛,它伤害的不是肢体,而是精神。
舒瑶忍不住用指尖掐自己的胳膊,手心,留下一道红红的痕迹。
这些东西当然逃不脱梁衍的视线,他第一次发现的时候,舒瑶如临大敌,沉默地将袖子放下,企图遮盖住那些没有消退的指甲痕迹。
梁衍拉住她的手腕,舒瑶用力推,没推开。
梁衍抚摸着她指甲痕迹旁侧肌肤,凝神瞧了一阵,眼睛微微发红,轻声说:“小樱桃,别这样。”
他将舒瑶的袖子轻轻地拉下来,盖住那些痕迹:“我求你。”
舒瑶第一次从梁衍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捏住她袖子的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轻柔地接触到肌肤上,仿佛怕弄痛了她。
梁衍说:“别这样,下次不要再这样。”
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但眼睛中盛满了伤痛。
那种目光,只需要一下,就能令舒瑶丢盔弃甲。
她忽然察觉到,自己似乎选择了一种比较愚蠢的方式。
梁衍陪伴舒瑶的时间变得更长,他向不同的心理医生咨询,但这种焦躁的情绪,始终没有在舒瑶面前表现出来。
舒瑶花了更多的时间,将自己关在梁衍的书房中,漫无目的地阅读着书籍,企图从中获得片刻安宁。
但在精神糟糕的状态下,阅读这件事也变得十分困难,直到舒瑶读到了张爱玲所写的的《天才梦》。
其中有一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这句流传颇广,但令舒瑶动容的,则是这句话前面的描写。
张爱玲写自己不会削苹果、怕理发店、怕见客人、怕给裁缝试衣服,细数着自己在待人接物方面的愚笨。
可她也写了自己从生活中发现的许多小小乐趣。
末尾,便是上面那句感叹。
舒瑶放下书页,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懂她当初执笔写下这番话时的心情。
原来她也和自己拥有同样的烦恼。
晚上,她将这事说给梁衍听,梁衍说:“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小樱桃,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事情。”
“或许我先前的想法错了,”梁衍摸了摸舒瑶的头发,“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大的快乐就是拥有选择权,你完全可以选择让自己舒服的人生。”
舒瑶的头发被他轻轻压扁了,又倔强地挺立起来。
“但是,偶尔也尝试接受一下旁人的好意,怎么样?”
梁衍说,“不要太在意旁人的目光,也不要为自己做过的某个决定患得患失。
你已经足够美好了,小樱桃。”
舒瑶懂得梁衍对她的开导,可如今的她还是很难做到。
梁衍并未勉强。
在这之后的某一天,舒明珺前来探望,却仍没见到舒瑶。
舒瑶仍旧对见面充斥着恐惧。
这件事令舒明珺心中格外不适,她向来无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抱怨两句,被梁衍冷静点醒。
“为什么非要内向的人活泼、去融入外向者呢?”
梁衍问她,“为什么不是让外向者学会安静、不去打扰内向者?”
舒明珺只能说:“外向者的数量更多,社会更适合外向者生存。”
“数量多就意味着正确么?”
梁衍捏紧手中的钢笔,体温要将冰凉的笔杆暖热,“我只希望瑶瑶能够过的轻松一些。”
“我们没必要去硬生生改变她的性格,”梁衍说,“更不要强行逼她去进行所谓的‘适应’,我可以慢慢地等。”
“假如她一直这样呢?”
舒明珺打断他的话,问,“假如她永远都不愿见人呢?”
“那又如何?”
梁衍的表情有种近乎透彻的淡然,“如果这是她选择的生活,你我都没有干涉的权利。”
两人的交谈,被门外的舒瑶听的清清楚楚。
门没有关严。
她捂住嘴巴,眼睛有点难忍的酸涩。
努力忍住,听见舒明珺低声说了句什么,只是耳朵没有及时传达到脑海中——舒瑶后退一步,看着房门被打开,舒明珺看到她,有瞬间的惊愕,很快又平息下来。
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未见,舒明珺手垂在身体两侧,手指不安地来回摩挲。
良久,她才发出声音:“瑶瑶,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舒瑶捏紧衣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珺姐呢?”
对于舒明珺而言,舒瑶此时主动的谈话令她受宠若惊。
足足愣了一分钟,舒明珺才醒过神:“也很好,就是有点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