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橙是最后在海上被搜救的幸存者,当时他和他的同学都身穿救生衣,在海上漂浮了将近70个小时。被救上来时,他的同学,实际早在最少24小时前就已经身亡,也就是说,余橙抱着一具尸体漂了整整一天。
刚刚获救的第一个星期,他在泰国医院里一个星期都没和人说过一句话。医生发现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不停地打冷战,露出厌恶又恐惧的神色。这就是闪回。
据说当时他的爸妈当时都没有去及时见他,只有最后一天,他爸出现,迅速为他办理了出院回国。但回国后经过评估,余橙又一个人住了一个月的精神病院,陪着他的是医院的护工。出院后,他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还是过去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甚至更放得开了。
这件事渐渐被家人朋友所淡忘,他也绝口不提,电影学院毕业后开始拍戏,直到在拍那个网剧时,有一段下水戏,让他的闪回又回来了。
一旦他出现幻视和幻听,整个人就会像被激怒的熊一般疯狂,而在短暂的疯狂后,他就会变得记忆丧失,精神恍惚,以至于记不得台词,不停地发愣,或者突然大笑大哭,循环往复。
人类的同情心总是有限,一开始还相对照顾他的剧组,渐渐地也失去了耐心。商量之下,就把他踢出了剧组。再然后,经纪公司也没耐性了,余橙就成了水上的漂萍,似乎永远都靠不了岸。
陈医生告诉他,她曾经见过一次他的闪回,是在做罗夏墨迹测试的时候。
当时余橙看着第二张彩色图片一脸震惊,但是他只说他看到的是一片空白。
一开始,陈医生相信他痛苦的根源是他同学在他肩头去世,他抱着尸体漂浮的经历。但后来,所有针对性的治疗并没什么进展,所以陈医生觉得他可能是隐瞒了什么。可事情到了如今,陈医生有了新的猜测:他可能并不是隐瞒,而是闪回中的记忆内容太过于强大,在看到闪回后,他就出现了短暂的记忆丧失,也就是说,神经系统选择将这段闪回迅速剪切掉了。
至于拍戏时的障碍,则是因为闪回过后,神经系统在切断记忆的同时,也切断了想象力。他会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大脑一片空白,想象不出任何东西。
“作为家属,你能配合的就是帮他重建依恋关系,帮他疏解痛苦,然后……发掘出他的闪回。如果他能够想起并且愿意告诉你闪回的内容,那我们可能就,成功了一半。”
“可是首先,你得让他信任你。不过他对自己爱的人,比对我更有心理障碍,要缓解他的这种感觉,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需要你作为他的家属,细水长流的关怀……他真的是太缺爱了。”
薄洺在他身边缓慢蹲下,握住他的手,揉搓。看他这样子,心绞的感觉甚至于像他看到他母亲在弥留之际说她浑身疼时一般,他不知道能做什么,他只能竭力抱着她,亲吻她,或许这样能让她感觉好受一点儿。
然后他低下头去,呼吸在余橙子的脸边肆虐,盯了一会儿他浅白的唇。
外面一阵喧嚣声,一堆人夺门而出,还在互相挨门挨户地叫唤。薄洺闭了闭眼,被人打扰的感觉很不爽。
“喝酒去喝酒去!大家对下台词!”
林鹏和赵林洲那屋的门被敲开,一个东北音响起,“不是,你们咋都这么迫不及待呢,后天就去新疆了。”
“那能一样吗,今儿是庆祝。出来出来。”
“我们不去,教练说了得保持身材啊。”
“我就一句词儿,我打算把他纹在身上,做个纪念。夜市那儿有个纹身店,你们纹身去吗?”
“去!”余橙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吓了薄洺一跳,体内的热涌险些倒流。
转眼余橙就把门打开了,看似没有任何异常地和其他人聊了两句。
林鹏问:“橙哥,你看你这大花脸,是不是看剧本看的,我也哭得哇啦的。我那十二句台词全是审问你的,不过你别介意,我最后不是你捅死了。”
“橙哥,我有拿棒子戳你的戏。”
“橙哥,我有拿开水浇你的戏。”
说了几句后,余橙破涕为笑了,“滚蛋吧都!纹身去纹身去。”
几个人先走了,余橙回来换了双鞋,见薄洺一脸黑线在地上坐着,不知道思考什么商业大计。
“纹身你去吗?”余橙走到门口,回头来问了一声。见薄洺惊魂甫定,他又说,“我刚才没什么事儿,吃药了还有事儿不是白瞎?”
“嗯。”薄洺深吸一口气,起身。
余橙没说,他刚才又经过了险峻的一关。他的药是防止焦虑的,对幻视有一定的作用,但不那么强。如果真吃强效的抗精神分裂药物,能够抑制住幻觉,但反应会大大降低。这一点陈医生已经跟他说过了。即便是现在的药物,对反应的制约也会随着吃药时间而强化,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刚才他看完剧本,里面的悲苦交加,确实将他带回了沉船那几天的感受。
他甚至觉得眼前的灯光,就是海上天亮的时候。
他深深记得天亮之前,大海的深夜是多么恐怖。他记得海水的咸,尸体的冰冷,他记得饥饿和虚弱的感觉。水流将他裹挟着,好像一个个掐着他脖子的鬼魂,他们要把他的喉管撕裂,要把他的灵魂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