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看守民兵过来把韩青桦提走。
赵建设阴阳怪气道:“哟,这是要放走啊。”
韩青桦心里高兴,立刻跟着去了。
很快,他就被领到用来讯问的房间里,他一眼就看到韩青松站在那里,立刻昂首挺胸的,嘴硬道:“怎么,现在要放我家去了?”
哼,就知道你不敢把我关起来,看老娘不念叨死你。
韩青松抱着手臂站在窗口,这时候扭头看他,示意他:“坐。”
韩青桦梗着脖子,硬气道:“告诉你,晚了!”
一回来不赶紧把自己领回家,这会儿顶不住老娘的压力又来放?老子还不回去呢?
他得意道:“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我那1500块钱和一千的借条要回来,我不会回去的。”
韩青松诧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韩青桦心里一咯噔,“咋地啊,你还敢不放我家去?”
韩青松:“你一点都没悔改的意思。”
韩青桦:“我改什么?我就看个书怎么啦?你问问学校里谁不看啊?上学识字是干嘛的?又不让上大学,也不给分配工作,不就剩下看本书了?书也不让看,还上个狗屁的学?”
韩青松挑了挑眉,放开手臂,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你引外人偷盗,就没半点悔恨?”
“悔恨?”韩青桦昂着下巴,“我悔恨什么?我哪里错了?你老婆偷了我的钱,逼着我写欠条,你咋不说呢?她有1500块钱,村里谁不知道?怎么就是我告诉的?就算是我告诉的又怎么啦?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忘了?咱们可是一家人,那女人只不过是个外人,你就该休了她,要不早晚娘也让她气……”
“砰”的一拳,韩青桦应声倒地,不敢置信地看着韩青松,“你、你打我?你再也不是我三哥!”
韩青松放开紧握的拳头,轻轻转了转手腕,“这叫警告。你还是去农场反省吧。”
他不过是用了一成力气,怎么能叫打?
韩青松转身就走。
韩青桦吓得脸色都白了,顾不得站起来朝着韩青松爬去,“三哥,三哥,你别不管我,三哥,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快把我放回家,我不要去劳改农场干活!”
韩青松却没理睬他,而是大步离去。
路过院子的时候,赵建设凑上来,笑道:“韩局,小的混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韩局消消气。”
说着他抬手给了自己俩嘴巴子。
韩青松却没看他,继续大步往外走。
赵建设急得跟着他,“韩局,您别和我这个小混蛋一般见识,我还小呢,没长大,总是这么混账,我叔……”
韩青松冷冷道:“我不管你叔还是你大爷,犯罪就要劳改。”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建设看他就那么无情地离去,后面房间里还传来韩青桦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就高声讥讽道:“韩青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也是从小被家人惯坏的,在外面惹事,别人若是找上门说你们建设打了我们孩子,他们就会说“我们建设是个乖娃娃啊,懂事,从来不打人”。这么一来二去的,赵建设就越来越乖张。加上有叔叔在工厂革委会,大家都要巴结着,叔叔没有儿子又最疼他,把他惯得越来越不像话。
在县里,就算革委会领导的孩子都没他牛逼,出了门在外面晃悠,都以为他才是革委会主任的儿子呢。
结果谁也没想到韩青松根本不卖那个面子,既不怕得罪人,也不讲人情,简直是让人恨得牙根疼。
……
县革委会公安局办公室,李副局长正要出门,赵建设二叔拎着两瓶酒,“大局长,这是要出去啊?”
赵建设忽悠韩青桦的时候自然不会将自家太多的人脉关系说出去,基本都是说他叔叔在武装部、兵役部认识人的,其实他二叔和县革委会关系很近,基本都能说上话。
李副局和赵二叔是小学同学,两人也算发小一直关系不错,前些年的时候,两人也都是活跃分子。李便进了公安局,当了副局长,赵就进了工厂革委会,也算实权派。
他笑着点了点赵二叔,“你还给我来这一套,没啥事,老头子不舒服,接他去医院瞧瞧。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哈哈。”
两人插科打诨耍贫几句,赵二叔叹了口气,“哥啊,建设还得指望你啊。”
李副局就知道是赵建设的事儿,也是他帮着把韩青桦送回公社的。
之前赵安贫寻思也不需要托多大的关系,就跟公社打个招呼,他和孙卓文也说得上话,送点好处,把建设送回来教育就行。
本来很简单的事儿,谁知道韩青松他不同意,居然非要判建设五年。
家里一下子急了,恨不得立刻去把孩子给抢回来。
大哥大嫂还埋怨他,他们之前就想活动关系,立刻把孩子捞出来。是他说没问题的,韩青松的弟弟还在县里呢,不怕他不放人,顶多就是走个过场,教育一下罢了。
他甚至还替大老粗韩青松着想,怕韩青松一个耿直军人不懂变通,不敢来县里给弟弟求情,他自己找了李旷久看看是不是把韩青桦给送回公社呢。
他们商量着把韩青桦送回去,这样韩青松不必上县里求情,直接教育一顿把弟弟领回家完事儿。
他不判自己的弟弟,那建设肯定也不能判。
把韩青桦送过去,把赵建设领回来,皆大欢喜。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要搁别人那里,招呼都不用打送回去欠个人情就拉倒。
他们还特意提点过孙卓文呢,赵建设几个是县里的,按说要送回县里判,不能在公社处置。
谁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不通情理的人,真是……
李副局也不回去坐下,继续往外走,赵安贫拎着酒跟着他。
李副局道:“这个韩青松不简单啊。”
“啥不简单啊,哥,你可是县局长,还压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儿。”赵安贫道。
李副局扭头看了看附近,没人,他小声道:“副的,韩青松也是。”
“嗨,他能跟你比嘛?他那个副的就是挂名,不是有人说嘛,就是为了给他凑工资的。这小子一看就是个贪财的,实在不行给他送两百块?”
李副局摇头,“没那么简单。那位可也想拉拢他呢。”
李副局就没跟赵安贫说实话,就算他不同意把韩青桦送回公社也没用,另一个副局高副局想卖韩青松一个面子,甚至老局长都想卖个面子。
毕竟韩青桦就是看几本书,如果不是同学落井下石举报得厉害,革委会都懒得去抓。
他和姓高的明争暗斗这么多年,老局长眼瞅着过两年就退休,他自然不能行差踏错。
越地方基层,越是盘根错节,斗争激烈。
这个韩青松看起来是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也不通人情世故,可他军功是有的,部队里几个指挥官都很看重他。
如果不是他的老领导被连累受批斗,韩青松不会转业,只怕还要更进一层呢。
不说别的,看看县革委会秦主任对他的态度就知道。
秦主任那个人最会看人下菜碟的,对老局长都不见得多恭敬,对韩青松却客客气气的,还主动过问韩青松的户口粮油关系。
虽然是个傻子,架不住是个有点门路的。
李副局自然不会跟赵安贫全部交底,在这个斗争瞬息万变,一夜爆发一夜倒霉的时代,只有自己信得过。
赵安贫试探道:“要不我自己去跟姓韩的交涉交涉?”
李副局呵呵一笑,拍拍赵安贫的肩膀,“你跟张部长不是能说上话嘛?韩青松可是他的直接下属。”
这个韩青松除了是公社公安局局长,他还是武装部长呢,虽然就是个拿工资的闲职,可他的确隶属于县武装部领导。
张部长就是他的直接领导。
“哥,还是你有招,我这就去问问。”
“去吧,正好张部长就喜欢喝口小酒呢。”李旷久指了指那两瓶酒。
赵安贫就赶紧去了,他觉得张部长可比李副局好说话,是个简单直接的人物,关系或者东西到位,就好说话。李副局就是个老狐狸,打小心眼就多,蔫坏的。
不过这张部长日常跟高副局关系略近一点,沾亲带故,他不好直接去找,所以才来找这个发小唠唠。
现在李副局主动提出来,他也就没顾忌,赶紧撒丫子去了。
第二日,韩青松刚来到公社,革委会贾主任就招呼他过去。
韩青松进了办公室。
贾主任示意他坐,亲自倒了一茶缸白开水,“韩局啊~~”
韩青松看他,面带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话大喘气。
“韩局啊,韩青桦年轻轻的,无非就是看本书,有错,但是嘛,也好教育。啊……”
韩青松:“主任,他们这个年纪最容易走歪路,小惩大诫。”
居然还会拽词!
贾主任略尴尬,打哈哈笑了两声,这小子真是个傻大个,看起来相貌俊朗,不像个愚笨的,怎么这么听不懂弦外之音呢?
不把韩青桦放回家,怎么放赵建设啊。
头疼。
“教育教育,关在革委会每天开会批评,让他们扫大院,和去农场也差不多嘛。”
“咱们大院没人扫地吗?”韩青松有些诧异,“那就调几个民兵来值班。”
贾主任:“……”
这、这是扫地的事儿吗?
“韩局啊,你看啊,他们年纪不大,这不是还不懂事嘛。”
“那就送去农场,好好接受教育。”韩青松俊容严肃,唇线近乎抿直,韩青桦那样不知道悔改的,就应该好好教育,反正和知青下乡也差不多。
贾主任发现不直接跟他说明白,看来他是不懂,可直接说,又实在是堵心。
他灵机一动,把孙卓文叫来。
很快孙卓文进来,难掩脸上的得意,怎么着,让他说准了吧。
贾主任给他一个眼神,让他来说。
孙卓文就对韩青松道:“韩局,赵建设虽然有偷窃行为,但是并未得逞,没有结果,这叫未遂。上面觉得咱们判得是不是有些重了,不如就改成一年教育教育得了。”
一年的话,掐头去尾,准备准备,其实就不用去劳改农场。
韩青松道:“我刚上任不懂条例。这样吧,翻出近十年的,按照惯例判,主任觉得如何?”
贾主任打着哈哈,“这个嘛,办案子公安局说了算,我革委会主抓行政经济,哈哈,你们说了算。”这时候县里的法院、检察院都糊了,公社就更没有,多半都是稀里糊涂的。
孙卓文眼珠子都圆了,按照惯例,这个韩青松不是神经病吧,按照惯例赵建设得关十年,还得挂牌子游街,还得……那能按惯例吗!
韩青松看了孙卓文一眼,“看来主任忙,孙副局去宣判吧。”
说着他对贾主任道:“是不是得开大会批评一番,免得其他人有样学样,败坏咱们公社治安。”
贾主任忙道:“韩局,这个嘛就不必了,你看咱们人手也不够,过两天就要忙秋收,干部们都忙着下乡指导秋收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办公室的干部面面相觑,赶紧悄悄地“指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