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心里顿时有些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偷眼去看炕上的韩青松。
他感觉到她的目光,又朝她看过来。
林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把信悄悄塞回去,若无其事地抽出一本红宝书故作惊喜道:“你还带了书回来呢。”
她煞有介事地翻开看看,“红宝书啊,咱家也有红宝书了。”
上面有他的批注,其实就是表决心的话,比如听m主席的话,跟党走诸如此类。
韩青松是在部队里学的识字,那字银钩铁画力透纸背,真是力道十足。
就是——真丑!
她又翻开本子,第一页抄着m主席语录,后面写着几句自己的感想,直白简单,没有一点文学修饰,在林岚眼里看来跟初学者差不多,简单得可爱可笑。
她看得禁不住弯了弯双眸。
“你会看书?”韩青松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林岚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他,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一点动静都没!
“能啊!”她一副不服输的样子,顺口念了一句。
只念对了四个字。
韩青松眼中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刚才翻得那么专注,还以为她看得懂呢。
林岚觑着他眼里的笑意,发现他笑起来比不笑好看,“你们在部队真好,还能学认字,你教教我呗。”
无所谓学几个,只要有学的意向和动作,那自己以后能读书识字就有借口。
韩青松倒是没拒绝,他大手贴着林岚的手臂伸进包里,把几本书拿出来,顺便把那封信拿回去揣在自己口袋里。
他把书放在林岚手里,“交给你保管。”然后他回去继续缝被子。
林岚就挑了一本书上炕,翻开第一页让他教,几遍以后又要学第二页。
韩青松:“先学第一页,记熟再往后学。”
“你再给我念两篇,我多学一点,这样念叨念叨就记住了。”
韩青松看她一眼,她双眼清亮澄澈,透着孩子一样的单纯和好玩,不像其他妇女那样充满算计,不禁一怔。
林岚眨眨眼,“干嘛拿审犯人的眼神瞅我?”
韩青松立刻移开视线,“乱说,你先念第一页我听听。”
林岚故意念错几个字,韩青松给纠正了。
林岚笑道:“我先识字,不求写,你多教几页呗。”
韩青松又教了两页,林岚都念会,还能合上书背诵。
韩青松目光中有惊讶和赞许。
林岚小得意道:“支书总组织学习,男人们去大队部学,女人们在家里也叨咕几句,叨咕多了我也能记住。”
她居然如此上进好学?
韩青松又看她一眼,心里居然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涌动,想起上一次她在他脸颊上亲的那一下,不禁心口发烫。
他决定继续缝被子。
林岚念书,声音抑扬顿挫,还学着小学生摇头换脑,竟有一种少女般的可爱。
韩青松觉得没法继续缝被子了。
“我教你写字。”他这样说,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红了。
林岚看见就拿破蒲扇给他扇风,“不用,你缝被子。”
她就说缝被子很累,你看把韩青松累的,鼻尖都出汗了。
关键她不想跟着韩青松学写字,她的字比他可好看多了,万一他自卑呢?
再说,万一他太敏感,怀疑她呢,她可不想露出破绽。
她只需要跟他学认字,以后自己会写,就说跟孩子学得。
嘿嘿。
……………………………………
正说着韩老太太被余痦子等人簇拥着挤进小院。
“老三,老三!”韩老太太扯着嗓门喊。
韩青松赶紧下炕迎出去,林岚也赶忙跟出去,状若随意道:“我觉得你还是快去把老四领回来,要不老太太不会消停的。”
韩青松到了院子,看着一群人,蹙眉,“娘,你们这是?”
“老三啊,你都当局长了,怎么不告诉娘啊,娘怎么也得摆上几桌欢庆欢庆啊。”韩老太太语气阴沉,没有一点欢庆的模样。
韩青松:“娘,为人民服务不分职务,都是光荣的,局长没什么。”
刘春芳一脸崇拜地看着韩青松:“局长当然了不起!革委会都说了,全公社的治安都归局长管。”
林岚没想到韩青松当局长,正暗暗高兴呢,看刘春芳那眼神就不顺眼,怼她,“了不起跟你也没关系!”
刘春芳一愣,随即愤愤道:“局长是我们村的,和我当然有关系。”
韩青松道:“我这个局长就是治保主任。”
韩老太太立刻道:“那怎么能一样,你可是公社干部呢,青松啊,快去把你弟弟领回来。你是局长,你一句话的事儿。”
韩青松:“娘,为人民服务不能徇私枉法。”
他本就严肃,说这话的时候更是一本正经。
韩老太太被噎得脑袋都往后顿了一下,看着自己儿子,“老三,娘没让你那什么法,你弟弟就是不懂事,你给他领回来,咱们自己好好教育。”
余痦子也跟着喊:“就是就是,我们春和也是,孩子小不懂事,领回来好好教育。”
她又跟韩老太太诉苦,“大嫂子,你说小子从来没遭那罪啊,好好的孩子给把脚卸下来,饿了一晚上没给口吃的啊——”
余痦子越说越怨恨。
昨天半夜她知道儿子被抓,想来抢回去,结果被老支书给骂回去,说大半夜的人家韩青松刚回来要睡觉,憋着一肚子气她要是敢触霉头保管儿子还得吃苦头。
她好不容易忍到天亮等着韩青松把人送到大队部去呢。
当时看着自己儿子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她从祖宗十八代开始把韩青松全家诅咒了一个遍。
结果韩青松一转眼就成公安局局长,她还得来求情,真是一口血都要呕出来。
林岚看老太太和余痦子一唱一和给韩青松压力,她就道:“老四一时糊涂,我不追究,教育教育行了,要是方便给他领回来。”
当众做做好人,这样老太太要是在外面诋毁她想弄死老四,人家也不信。
老太太立刻跟着说:“是啊,老三,你看你媳妇儿也这么说,她都不生气了,你就把老四领回来。”
韩青松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按章办事,谁也不冤枉。不得徇私枉法、不得收受贿赂、不得腐b作风,这是党和人民对干部的要求,任何干部不得违犯。我要是违反,我也要去劳改。”
韩老太太张了张嘴,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没想到老三这么不给面子。她不禁有点后悔,干嘛不悄悄跟老三说,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老脸都没地方搁。
余痦子还指责韩青松没有人情味儿,自己弟弟和自己村的都不帮衬一下。
韩青松面色一凛,看了她一眼,“要不你们去替我当这个局长?”
“你、你……你说话这么堵人呢?”
韩青松一脸正色,“我说真的。”
林岚憋笑憋得有些辛苦,他们非要跟韩青松这种正经人胡搅蛮缠,正经人皮起来一般人受不了。
这时候治保主任也从公社回来,听到这边动静就过来问问。
“青松才上任你们就逼着他犯错误,这是想把他也送劳改农场去?支书让你们都散了,别没事找事。”
这时候每个村自成一体,社员们不怕外面干部,却畏惧村里支书、队长,县官不如现管就是这个道理。
余痦子等人被治保主任吆喝着走了,韩老太太却进了屋,坐在炕上开始哭鼻子抹泪。
林岚挤兑她:“老太太你也不用哭,你拿根绳把他爹也拴着送过去给老四作伴呗。”
要是说拿老三的前途或者用老三把老四换出来,老太太绝对乐意,林岚看她那样就忍不住要怼她。
“你怎么跟娘说话呢,是不是你挑唆三哥不管小四的?”韩小姑之前没插上话,这会儿都走了,她要显本事。
林岚嗤了一声,“你说我?我要是说了算,连你也得抓进去,切”谁怕谁啊。
韩小姑气得脸都白了,“你、你……哼!”她一跺脚,“三哥,你看她。”
林岚没好气道:“都该干嘛干嘛去,我还得缝被子呢。”
她拿了块破布呼啦呼啦赶韩小姑,“再胡说我揍你啊。”
韩小姑气得想和她打,却又不敢,她脑子里已经深深地烙下了林岚举着斧子追砍她的恐惧,好多次梦到林岚砍得她满身是血。
她看林岚要打她三哥又不管气得跺跺脚跑了,留老太太自己在那里哭。
韩青松看老太太在哭,想了想,“娘,老四在县城作风不正,引来别人报复。现在送他去劳动,不是坏事。否则他留在县城,早晚闯大祸。”
他认定的事情,遵守原则,绝对不会轻易更改。
韩老太太哭也不好使。
韩老太太就在这里哭,死活不走。
大有韩青松不去领回老四,她就哭死在这里。
林岚怕韩青松难做,就道:“时候不早,你该去上班了。”她示意韩青松躲出去,不在家老太太也没办法。
他一走,她就可以把老太太给怼走。
谁知道韩青松不知道是没领会还是不领情,“公安局没什么事儿。”
林岚:……
她道:“哎呀,我还有活儿呢,先缝被子了,你们随意啊。”
愿意哭就哭,哭成孟姜女才叫本事呢。
她感觉自己已经学会缝被子,就上炕学着韩青松的样子,左手伸到底下托着被子,右手捏针开始扎。
她想得很美好,自己肯定可以像韩青松那样游刃有余!
一针下去……没扎透,太直了,要斜着刺进去,再扎……又歪了,缝得针脚好难看……
林岚:……真是没面子。
韩老太太也不哭了,瞅着林岚缝被子的姿势,发出很大的冷嗤声,扭头去看韩青松,寻思儿子一定得生气。
结果她看儿子不但没生气反而表情都柔和起来,顿时又气又酸,骂道:“真是个拙老婆!”
林岚:……
韩青松没在意老太太的嘲讽,反而担心林岚又把指头戳了,赶紧从她手里把针拿过去,大手握着林岚的肩头示意她让开,“还是我来。”
韩老太太比林岚之前还受惊吓,顾不得哭了,捶着炕,骂道:“哪里有老爷们拿针线的,娶老婆是干什么的?”
韩青松道:“在部队里都是自己缝补的。”
林岚抿了嘴笑,瞅了他一眼,很是满意。
韩老太太看着俩人眉来眼去(只有林岚)已经要气昏头,指着俩人骂道:“大白天的不去上班,在家里耍老婆,丢不丢人,让不让人家笑话,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韩青松看向老太太,“娘,你不是要替我上班嘛?”
韩老太太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再也不肯听自己的话,气得一跺脚抚着胸口就走,“儿大不由娘啊,有了老婆就不要老娘了啊——”
韩青松似乎已经习惯老太太演戏,不为所动,继续缝被子。
林岚赶紧喊:“老太太你咋走了,留下吃晚饭呗。”
韩老太太气得脚下一个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