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吴教授放心了些,忽而想起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说起来有个事,我要请教一下陆老师。”
吴教授满面愁容,无奈地笑着解释:“这不是最近,我孙女从冀城回来了,要上我家吃饭。我也搞不懂现在年轻人喜欢什么东西啊,这两年她到我们家来吃饭,除了总捧着个手机,就是偶尔提起什么电影明星,我也插不进话,这样下去,代沟就变成山沟了嘛!我听说她喜欢什么影视明星之类的,所以我想来和你取取经,陆老师平日里关注这些吗?”
陆月浓迟疑片刻,说话时语气里带了几分歉疚:“这倒是不怎么涉猎了。”
见到他这幅表情,吴教授才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触及了陆月浓的知识盲区。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
“也是哈,现在的年轻老师压力大,一半忙着往科研里钻,另一半忙着站讲台,别的地方估计拿不出时间。”吴教授露出欣赏且体谅的笑容,继而调转了话题,为陆月浓圆场,“陆老师今年新评的职称,平日里是忙,我听文院的余老师讲,你的课在学生里头受欢迎得很,这趟请你来一起做交流,你的学生肯不肯放人啊?”
这话听着就像在调侃了,陆月浓有点不好意思:“吴教授幽默过人了,我回去也要给学生们还课的,不然那帮孩子期中评定给我挂红灯,院长请的茶我也吃不起。”
陆月浓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近正午,收拾得差不多,便提着包起身,推门时他提醒道:“我先走了,您也记得吃饭,爱惜身体。”
吴教授捶了捶胸口,硬气道:“当然,爱惜着呢!我在这等个人,给我‘补补课’,过会儿就去!”
陆月浓与吴教授作别后,坐电梯到底楼,出电梯门时,一个人刚好走进去。那人带着黑色口罩,单手插在兜里,正埋头看手机。
陆月浓没由来感到熟悉,不自觉想多瞥一眼,却听得身后传来电梯门合上的声响。
陆月浓走下台阶时,恰至午间十二点。
坐落于得知楼顶的报时钟触动机关,倏然撞响。
钟声沉沉,如水如潮,漫过玉城大学的上空,惊动了远处玉兰林内的灰喜鹊群。灰喜鹊扑棱着羽翼,一只跟着一只地飞起,在晴空划过一道道灰蓝色的影子。
陆月浓忽地停住了脚步,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思想如同被鸟群衔走,脑内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陆月浓回身看了眼已关上许久的电梯门,像是确认着什么,只是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他才慢慢将视线收回来,转身离开。
——
江倚槐循着短信指路来到十六层,楼层甚高,靠窗望下去,路上来往的人与车,小得几乎不可见。
江倚槐静静看了会儿,手机振动,又有新的短信传来。
摸到约定的休息室时,江倚槐刚巧碰见吴教授往门外走。江倚槐招了招手,道声好,而后叫住他:“吴教授您这是去哪儿?”
吴教授那后镜片下的眼眯成缝儿,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辨认片刻,鉴文物似的,好不容易把江倚槐认出来了,才上前拍他的肩:“还能去哪儿,可不就去迎你嘛。你怎么戴着个帽子又戴口罩,今天天气又不冷,难为我琢磨这层怎么来了个‘不速之客’!”
随即吴教授又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脑门,笑着回答自己:“哦对对对,我老糊涂给忘了,小江是公众人物,怕认出来。”
被调侃一遭,江倚槐赶忙把东西都摘了:“不敢不敢,您在学校可比我出名多了。”
“现在的小年轻哟,一个个都这么牙尖嘴利的,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吴教授笑得更开心了,走回办公桌,朝一边的沙发伸了伸手,“进来坐,傻站着干什么。”
江倚槐言听计从地坐下,听到这话,顺势接茬:“走了一个?”
“刚走,也是挺俊的一个小伙子,不过你可能不认识,”吴教授眼神落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眼前一亮道,“诶,就茶几上那个照片,拍交流团的,小宋上午刚拿来。你搁这上面找找,保准能看见他。”
江倚槐拿起照片。粗略一看,照片上有二十来人,大多都是花了头发的老学者和遭逢秃头谢顶危机的中年人。这小年轻可太好找了。
但江倚槐在照片上寻人的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期待感,说不上来,浮在心口。
吴教授把眼镜摘下来,取一块布仔仔细细地擦着,他对镜片哈完一口气,抬头问道:“找到了吗?我记得是站在第二排左边的——”
巧的是,江倚槐的视线刚好落到这里。
若有方才同班上课的学生在此,一定能一眼看出这是那节课的讲师。
江倚槐看着照片里嘴角噙笑、眉目温和的男人,面目与或近或远的记忆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