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肇渊看了他一眼,没应声,上楼去了。

他是请了小半天的假专程去接楚九歌的,再加上又吃了顿饭,这时已经过了中午一点。

纪肇渊拿了两份文献,给楚九歌留了备用钥匙和一张纸条:“二楼右手边那间是客房,Wi-Fi的密码写在纸上了,晚饭你自己解决。”

楚九歌坐了二十小时的飞机,现在又有些食困,他点点头目送纪肇渊出了门。他按纪肇渊说的,找到客房,把行李搬了进去。

床头摆着一盏卡通台灯,灯罩是西瓜皮的样子,窗帘还是粉色的,印着蕾丝花边。楚九歌看着明显小一号的床,有些啼笑皆非。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纪西瓜的房间。

但他实在是太困了,也在乎不了那么多,换了睡衣便往床上一躺。

床单上残留着洗衣粉和阳光的味道,看来是刚换的……等纪肇渊回来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这床小的跟玩儿似的,半截腿都露在外面没地方放……还有……他嘴里嘟囔着,眼皮却越来越沉……

很快他便不出声了,鼻翼轻轻扇动,呼吸一短一长,显然是睡着了。

等楚九歌再次睁眼,红霞已经从窗户洒进来,映出斜斜一块暗红色的阴影,他被笼罩其中。

刚睡醒,难免脑子昏昏沉沉。楚九歌揉揉眼,站在窗口有些愣神。天是很美的,云朵和晚霞都融在了一起,似真似幻,让他一时之间看得有些痴。直到肚子咕噜噜地响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带着孩子气的委屈。

国内的外卖软件远水解不了近渴,让他自己做饭还不如直接从二楼跳下去来的直接,楚九歌叹着气,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之感,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就要命断于此了。

他单手撑着下巴趴在窗户上,百无聊赖地把钥匙环套在食指上打转。

远处连着开过来三辆车,有两辆拐进纪肇渊家所在的小路,分别在路口和纪肇渊家旁边的屋前停下。远一点的车上下来一个老太太,抱着两大纸袋的食材,屋里迎出来一个腿脚不方便的老头儿,身后跟着一只腊肠犬,两人亲了一下便回屋了。另一辆车离的近,车门一开就能听到三个女生叽叽喳喳地用中文聊天。

楚九歌笑起来,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朝她们吹了声口哨:“嗨!”

他跟她们聊了几句,隐晦地提了提自己的没着没落的晚饭。他笑得有些痞,还眨了眨右眼,披肩发的腼腆女生当场就红了脸,小声说不介意就过来吃吧。

楚九歌心情大好,脚步都飘起来,甚至在出门前还抛了个飞吻给墙上的“大麻花”。

“啪”地一声一摞资料砸在纪肇渊桌上,他放下笔,揉着鼻梁上被眼镜压出来的小坑,有些头疼地看着来人。

林昱,隔壁办公室的,人称“生科交际花”,主攻海洋生物方向。

和林昱的孽缘能追溯到高中时期。那时纪肇渊的情况比现在严重得多,他沉默寡言只专心于自己的兴趣领域,完全不愿意和这个世界有任何交集。他总是独来独往,看人时直接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爱答不理的。时间久了,自然免不了被人排挤和欺凌。得亏他长得高还学过跆拳道,不然能不能全须全尾毕业都难讲。

和纪肇渊恰恰相反,林昱白净清秀,性格也软,典型的亚洲小男生。当他被那些崇尚暴力的白人少年们堵在墙角时,除了哆哆嗦嗦地把眼泪鼻涕狼狈地混一块儿铺满整张脸外,什么都不敢做。

或许是出于同胞情谊,也可能是因为看不惯恃强凌弱的现象,纪肇渊就顺手拯救了小可怜林昱。没成想,林昱也是个会狐假虎威的主儿。有了人撑腰后,“娇花”摇身一变,露出“食人花”的本性,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扮猪吃老虎。林昱顶着纪肇渊的旗号,从高中一路横行霸道到大学。

同时,林昱也是纪肇渊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喏,你要的SAT资料,还有语言班的联系方式。”林昱递给他一张名片,抬腿坐在桌子上,“我记得Reily还小吧,再说她一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上什么语言班……家里有亲戚要用?”他说着又摇摇头,“你也不是这种爱麻烦的人啊,怎么回事儿?有情况?”

纪肇渊有些无奈,等他自问自答说完后才开口解释:“我母亲送来一个小朋友,教他用的。”

“多大来头啊还让你亲自教?这是打算考哈佛还是普林斯顿?”林昱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先告诉我是男的女的?”

“成年男性。”纪肇渊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表,快二十三点了。他简单收收东西,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这么早?!”林昱拉了他一下,表情有些惊讶,“你今天很奇怪啊……”

“‘小朋友’和‘成年男性’这种矛盾的描述性名词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有你明明能接受和我目光接触的,可你刚才回答我的时候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他从桌子上跳下来,上下打量着纪肇渊:“Weller,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里有人,怕他毁了我的厨房。”

林昱还没反应过来,纪肇渊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纪肇渊按了电梯,看着数字依序往上蹦,逐渐接近他所在的楼层。

楼道很静,偶尔能看见几个抱着文件匆匆跑过的身影。整栋Barrows大楼亮如白昼,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怪不得林昱吃惊,这个时间回家的确太早了,尤其对纪肇渊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