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赵辛是下午两点半到达甘城的。走出高铁站,北方干燥的阳光和空气扑面而来,四五个黑车司机守在高铁站门外,口中不停吆喝着赵辛听不懂的方言。也许是因为他拄着双拐、行动迟缓,一个穿着豹纹T恤的中年女人凑上来,问了句“XX走不走?”
赵辛听不懂“XX”是什么地方,只勉强分辨出“走不走”三个字,他便摇头:“不走。”
“看你不是甘城人吧?”中年女人切换成普通话,“你去哪啊?打的吗?我这儿也能打的!”
“……华光家属院,”赵辛说,“你知道在哪吗?”
女人眉开眼笑:“知道知道——这可是个老院了,你等着啊,我叫我姐把车开过来!”
不到十分钟,赵辛坐上了一辆墨绿色出租车的后座。
开车的女司机和她妹妹一样热情,不住地从后视镜打量着赵辛。赵辛倒也知道自己有些奇怪:一个拄着双拐的、南方口音的男人,所有的行李就是一只双肩包,来到甘城,要去一个老旧的家属院。
“您是哪儿人啊?南方人吧?”司机热络道。
“武汉人。”
“哈哈,我就说嘛,南方人都是您这样,细皮嫩肉的!”
赵辛笑了笑,问她:“华光家属院很远吗?”
“可不!在最东头呢,我们这儿是东穷西富北修路,西边北边都是有钱人!东边就不行啦,以前那些棉纺厂啊化工厂啊的家属院都在东边,后来这些厂子慢慢都倒闭了嘛。”
赵辛点点头,又问:“还要多久能到?”
“三十分钟吧!这个点儿不堵车——您着急吗?”
“……不急。”
急当然是急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一股脑地从武汉赶过来。他好不容易才和刘语生在一起了,又因为残疾的缘故忍不住患得患失。也是在刘语生挂掉电话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太过患得患失,因此也太过急迫。
他心里明白自己没资格要求刘语生——凭什么刘语生就得爱他的残疾爱他的全部?但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到了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对刘语生步步紧逼,贪婪地索要一个关于爱的枷锁。
急当然是急的,可是急也没用。
因为刘语生关机了。
刘语生不仅关机了,还在关机前给他发了条微信,只有五个字:咱们都静静。
这怎么静得下来?从武汉到甘城,一路上赵辛都在胆战心惊地想,刘语生对他说的下一句话会不会是“咱们分手吧”,不,刘语生不是这么冷酷干脆的人,他如果想分手,大概也是委婉地表示“我觉得咱们不太合适”……赵辛不知第多少次拨了刘语生的号码,仍是关机。
出租车终于停在了华光家属院门口,赵辛付了钱,艰难地下车。他穿了件长袖T恤,以此遮住手臂上红红紫紫的伤口。
他才练习几天,远不到能拄着双拐行动自如的程度,但勉勉强强,他能站立着来找刘语生了。午后阳光正烈,赵辛站在华光家属院门口,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确实是个老旧的家属院,一眼望去,五层高的居民楼灰扑扑的,楼下的垃圾堆成小山,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赵辛仍能闻到酸臭的气味。
家属院门口有个值班室,敞着门,保安正躺在椅子上听广播。尽管围墙上挂了块“来客请登记”的牌子,但赵辛缓缓挪进家属院,保安也毫无反应。
赵辛在微博上给刘语生发私信:语生,我到甘城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刘语生虽然手机关机,但还是会用电脑刷一刷微博。
赵辛在家属院里缓缓前行。幸好这时是下午三点过,人们要么外出工作要么在睡午觉,只有几个疯跑的小孩儿多看了他几眼。
从大门走进家属院,顺着主干道,赵辛途径一栋接一栋的居民楼,都是灰黑颜色,楼道口窄窄的。家属院里的树大多长得很高,是北方常见的杨树,树干粗壮。拐个弯,一个小小的广场出现在赵辛面前。广场上有一些简单的健身设施,单杠、双杠、乒乓球台……赵辛走到单杠旁,一个小男孩正双手扒着单杠,整个身子吊在上面前后晃悠。这单杠掉了漆,斑斑驳驳非常陈旧。赵辛忍不住想,刘语生小时候会不会也在这儿玩过?也这么前后晃悠着,像只顽皮的小猴子。
就是在这个时候,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赵辛心头一颤,连忙将身子靠在单杠的柱子上,这样他只需一边拐杖就能立住身体。掏出手机,来电人正是刘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