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辛捏着筷子愣了几秒,忽然说:“在我这儿你可以娇气。”
刘语生抬头看向赵辛,一时语塞。
“咱们已经在一起了,我应该对你好,对你负责,这都是我该做的,你也可以要求我,可以向我索取——任何,我能给的东西。”
他知道刘语生对他总带着几分自卑,不,不只是对他,而是对这个世界都带着几分自卑,就像那天早上他无意在电话里说“钱不着急”,刘语生回呛他一句“那是你不着急”,紧接着却又匆匆道歉。
而也是这个人,昨天夜里轻轻吻过赵辛残疾的小腿,小心翼翼得连鼻息都收敛住。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给出了多少,他也不知道,他理应得到所有不带标价的馈赠。
“真的么……”刘语生小声说,“那我能不能……提个请求?”
赵辛颔首:“当然可以。”同时又在心里猜测,刘语生会想要什么呢?他是不是想读大学?那可以让他跟着赵教授的研究生一起上课。他是不是想出去旅游?那可以陪他去,但可惜不能爬山。他是不是想……
“你能不能告诉我,”刘语生轻声说,“当年你是因为什么事,停更了《楼上的人》?”
赵辛一愣。
“我没别的意思!”刘语生慌张解释,“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你不想说就算了,没关系的。”
他嘴上这么说,却紧张得用力捏紧筷子以至于指尖泛白。赵辛盯着刘语生的指尖,半晌,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赵辛握到一手心的汗。
时隔四年,赵辛明白刘语生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那件事——那件刘语生不知道的事——是一切的开始。因为那件事赵辛才心灰意冷地停更,而因为赵辛停更,刘语生才按捺不住地续写,于是赵辛有了扭曲的怒火,于是有了……有了所有不可挽回的伤害。
“那年夏天我大学毕业,”赵辛缓缓开口,“我和三个朋友约好了一起办杂志——现在想起来是很幼稚的想法,但当时我们确实约好了,也计划了很久。临近毕业,其中一个云南男生突然找了工作,去北京。我们三个和他大吵一架,就……绝交了。剩下的两个人,一个回家一个出国。”
刘语生迟疑道:“所以他们没有履行承诺,是吗?”
赵辛摇头:“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刘语生:“嗯?”
赵辛看着刘语生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了底气。四年来爸妈曾或直接或迂回地问过他很多次,那个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从来没有回答过。因为那不只是一个失败,更是,一个耻辱。
“那个最先在北京找工作的云南男生,和我……在一起过,”他终于、终于说出来了,“甚至吵架的时候我们还是在一起的,我是指,谈恋爱。”
刘语生猛地睁大双眼:“那他怎么能——”
“对,他怎么能什么都不跟我说,就跑到北京找工作了?”赵辛平静地笑了一下,“其实吵架的时候我就在后悔了,可能是我把他逼得太急了,我们本来说好毕业之后就向家里出柜的。我想,我可能把他逼得太急了,其实他不想办杂志也可以不办,他不想在武汉工作也没关系……但是我们四个吵完架之后,他又单独回来找了我。”
即便他不屑道“文学顶个屁用”,即便他讥讽道“你除了写点东西你还能干什么”,但赵辛还是决定体谅他——他家里的条件确实紧张,父母在外打工,有个妹妹还在念书。
“他跟我说,分手吧。他说他早晚要和女人结婚,不然他没法给家里交待。他还说——还说和我在一起只是一时糊涂,因为我暗恋了他两年,又是个残疾人,他觉得我太可怜了才会和我在一起,然后,他后悔了。”
刘语生蓦地攥紧赵辛的手。
赵辛垂着眼笑了笑:“这事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太丢人了。”
过了至少半分钟刘语生才开口,语气又小心又懊恼:“对不起,我不该问……是他的错,赵辛,是他的错。”
赵辛捏捏刘语生的手心:“道什么歉?就算你不问,以后我也会告诉你。是我该道歉,当时我看见你续写的《楼上的人》,心里就……非常不平衡,我看到那个男主角有了一个很圆满的结局,我就想他凭什么呢?我的人生这么差劲他凭什么就能轻而易举地被爱?所以后来我才会对你……那么愤怒,才会把我自己的痛苦发泄到你身上,这是很,”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很卑鄙的。”
刘语生觉得胸口酸塌塌的,像挤进了苦涩过期的醋。他既嫉妒那人可以早他好几年就认识赵辛还被赵辛所爱,又憎恨那人将这份真诚的爱意弃之不顾。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视若珍宝,好好护在心尖上。
但是此时此刻他又嘴拙地不知该怎么说,罐头带鱼日更五千的文思才情都奇怪地枯竭了,他只能紧紧攥住赵辛的手,笨拙道:“我会好好和你在一起的。”
赵辛笑笑,执起刘语生的手,在他指尖吻了一下。然后他郑重地回答:“我也是。”
吃过一碗热气腾腾的苕粉和一个略微有点糊的煎蛋,刘语生又要出发去高铁站了。毕竟他来得太仓促,而母亲还要再过一两天才能出院。
刘语生心里有些憋闷,他们才刚在一起24小时不到,又要分别了。而赵辛倒是摸摸他的脸,温声哄道:“很快就能见面的。”
是吗?刘语生笑着点头称是,心里却忍不住想,回到甘城该怎么向母亲解释这趟“一时兴起”的外出?又该怎么解释以后的频繁的外出?继续撒谎还是实话实说?不,母亲刚做完手术,肯定不能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