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张莉啧舌,“你说得也太极端了吧?”
方文:“换句话说,网络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通过文字,获得大家的关注和追捧。但如果他们不再写了……他们很快就会被遗忘,被遗忘,就是死了。”
“好吧,就算是这样,但那些抄袭的作者,他们封笔退圈不是活该吗?”
“不是,”方文竟然干脆地否认了,“他们应该付出代价,比如经济赔偿,比如道歉,比如锁文……这些都是合理的。再比如一个作者抄袭了,大家都骂他,他再写也没人看了,这也是合理的。但没人有权利剥夺别人的创作自由,哪怕这个人是抄袭者。因为我们不能用一个人已经写出来的东西,来否定他还未写出来的东西。”
“噢……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最过分的是逼罐头带鱼封笔退圈?”
方文点头,几秒后,又自嘲般笑了一下:“但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众口铄金,我谁也拦不住。”
舆论仍在发酵,一整个上午,张莉不断接到各种媒体打来的电话,有些是想联系十度千千和罐头带鱼,有些退而求其次希望蔚蓝的负责人能接受采访。
这些采访张莉通通回绝了,然而到十一点四十下班时,一个独立新闻撰稿人忽然在微博上发布长文:《屏幕后的狂欢与暴虐|亲历“网文女作家被寄骨灰盒”事件的24小时》。
张莉和方文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听到来自心脏的“咯噔”一声响。
徐以寒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黑字,面无表情。
“徐总,这都第三天了,咱们要不要出面公关一下?”张莉慌张道,“这篇报道写得也太详细、太有针对性了。”
他们谁都没想到,尽管事件的三位当事人没再做出任何回应,尽管蔚蓝拒绝了一切采访,但神通广大的媒体还是找到了突破口。
这篇长文采访了一个罐头带鱼的粉丝。
采访中,这位化名“小司”的粉丝声称,她围观了罐头带鱼的其他粉丝谋划并实施“给十度千千寄个骨灰盒”的全过程:首先,这个计划是由罐头带鱼后援会的一位核心成员提出的,“她说十度千千的粉丝太不要脸了,应该寄个骨灰盒吓唬一下她,让她知道我们带鱼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反正寄快递可以不留真实姓名。”其后,四位后援会成员决定一起实施这个计划,“要找十度千千的地址,其实并不难,十度千千以前收过粉丝寄的礼物,她的地址多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更重要的是,“小司”强调说,一切联络都是在罐头带鱼后援会小群里进行的,这个小群里只有十来位中坚粉丝,而罐头带鱼本人也在其中。
“……徐总,”张莉颤声说,“很多大V都转发了这篇报道,刚刚技术部说,罐头带鱼的专栏下面有太多人骂他,服务器都要被挤崩了,他们没办法,只能先关闭了罐头带鱼的专栏。”
方文喃喃道:“罐头带鱼这次真的完了。”
这篇报道一出,网民们更是群情激奋,罐头带鱼由之前的“不约束粉丝”罪加一等,变成“默认粉丝人肉恐吓”。仅仅十分钟之后,一个#罐头带鱼违法#的新tag被刷到热搜榜33位。此时,距离周二晚上九点零三分十度千千发微博称被寄骨灰盒,已经过去了近39个小时。
在将近39个小时里,这场突如其来的网络风波以病毒繁殖般的速度疯狂激化,而在周二晚上发出两条微博之后,十度千千再未有任何回应。另一边,同样处于漩涡中心的罐头带鱼和唐纳森,则从始至终保持沉默。但无可避免地,他们的沉默被网民视为逃避和默认。
十一点五十六分,@十度千千后援会 发出声明:“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们相信正义虽然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十二点整,令所有人意想不到、毫无准备地,@唐纳森 发布了一条视频。
视频的开头,是一个年轻男人坐在轮椅上。
他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运动鞋、黑色运动裤、白色衬衫,衬衫扣子颗颗紧扣,严整地延伸至喉结下方。
他有一张锋利的脸,肤色苍白,下颌尖得分明,鼻梁长而直,一双瞳仁黑漆漆地,即便隔了镜片,仍然逸出森森寒气。
他端坐在轮椅上,十指交叉放于小腹,脊背笔挺。
他的第一句话:“我是唐纳森。”
屏幕前所有人的呼吸都窒住了。
他的第二句话:“《楼上的人》从34章开始,都是罐头带鱼写的。”
龙莉的脸刷地白了。
他继续说:“四年来,由于懦弱和逃避,我一直不敢承认以下的事实,但今天,我必须坦白我的过错和罪行:四年前,也就是二零一三年,我开始在豪盛文学网上连载《楼上的人》,这部的男主人公是一个残疾人,而我也是一个残疾人,”说到这里时赵辛顿了一顿,他的双眼紧紧直视摄像头,目光如刀,“所以某种程度上,这部的男主人公是以我自己为原型的。二零一三年七月,由于生活中遭遇了某些挫折,我决定停止更新《楼上的人》。当时,罐头带鱼是我的读者,他请求我不要放弃这部,被我拒绝了。不久之后,他开始在贴吧里续写《楼上的人》,并完成了这部。所以现在网络上流传的冠着“唐纳森”三个字的《楼上的人》,其实是我和罐头带鱼共同完成的。四年来,我没有公开澄清这件事,抹杀了这部的另一位作者,这是我的第一项罪名。”
“我的第二项罪名,是二零一三年夏天,当我发现罐头带鱼悄悄写完了《楼上的人》之后,我非常、非常地愤怒,并把这种无能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赵辛的语气冷静至极,像解剖一般陈述着当年发生的事,“我授意我的后援会成员报复罐头带鱼,在我的默认下,某位后援会成员把罐头带鱼续写的《楼上的人》寄到了他的学校,同时还在包裹中附信,污蔑罐头带鱼抄袭。因为这件事,罐头带鱼从学校退学。”
张莉的两片嘴唇都在哆嗦:“他——竟然是他——”
“这是我背负了四年的、不可饶恕的罪行,我的所做所为给罐头带鱼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我愿意为此接受所有批评、指责或者谩骂。同时我要说明的是,罐头带鱼的《总裁我真的错了》并没有抄袭《楼上的人》,因为那部本就是他和我共同完成的。他只是重新塑造了他曾经塑造过的男主人公,并赋予他新的价值和意义。从始至终,罐头带鱼没有抄袭过任何人。”
“最后,我要说的是,”赵辛的表情总算露出一丝缝隙,他闭了闭眼,目光中流出几缕浓稠的痛苦,“我愿意以任何我力所能及的方式向罐头带鱼道歉,哪怕他要求我就此封笔、笔名自杀,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我不奢求他能原谅我,只希望他能给我一个向他道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