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山低头看了看手:“手不脏啊。”
顾雄飞现在胃里又胀又饿又冷,从头到脚没一处舒服的,面前若是换了部下副官,早被他一巴掌扇飞了。用力向旁一挥手,他这回言简意赅,啐人似的只说出一个字:“去!”
叶雪山叹了口气,一路小跑着去洗手。
大年初一,火车站一片寂然,车厢里也是空空荡荡。两人清清静静的度过旅途,因为起了大早赶火车,所以一路无言,就只是睡。及至平平安安的到了顾宅,进门就是一派新年气象,叶雪山看在眼里,心中挺高兴,认为自己没有白来,此地真比家中热闹一万倍了。
顾宅的老小仆人早就接到电报,说是大爷过年必定回家,所以提前由管事的安排着,把家里装点的喜气洋洋。顾雄飞旁的来不及说,先让厨房立刻开一桌饭。不过片刻的工夫,好饭好菜摆上来了,顾雄飞和叶雪山各自落座,吃得头都不抬,全是饿极了的老饕模样。待到两人吃饱喝足了,叶雪山没怎样,顾雄飞却是心平气和了许多,两道浓眉拧了一路,如今也笑微微的开展了。抬眼望向前方的叶雪山,他正要开口说话,不料仆人进门禀告:“大爷,段家大少爷来了。”
顾雄飞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急急忙忙的出去待客。叶雪山则是不声不响的拎起皮箱,轻车熟路的上楼去了客房。大年初一,正是拜年的时候,他如果在顾宅露了面,除了让顾雄飞为难之外,再无其它作用。与其如此,不如躲起来,也享几天清福。
段家大少爷是个活泼的人,在楼下谈笑风生,楼上都听得见。顾雄飞和他闲聊一阵,然后上楼脱了军装换了便服,随着段家大少爷前往段府,给段老将军拜年。看过段老将军之后,顾雄飞依旧不得闲——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多伯父,有的权势熏天,有的落魄无聊,冷落了哪一位都不好。满北平城里跑了一下午,他直到天黑透了才回家。
他一进门,就有仆人上来询问是否开晚饭。顾雄飞脱了外面的厚呢子大衣,抬手向上一指:“他吃了吗?”
仆人答道:“叶少爷吃过了。”
顾雄飞点了点头,然后不置可否的上楼去了。
轻手轻脚的推开客房房门,顾雄飞向内一瞧,却是哑然失笑。原来叶雪山已经换了睡衣,不但倚着床头半躺半坐,而且得意的翘起了二郎腿。一手拿着本杂志,一手伸在床边的糖盘子里,他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晃着一只赤脚打拍子。
迈开大步走了进去,顾雄飞开口问道:“日子过得不错啊!”
叶雪山吓了一跳,立刻把腿放下了:“大哥回来了?”
顾雄飞随手关了房门,然后走到床边俯下身去:“你怎么背着我是一个样子,见了我又是另一个样子?难道你还和我生分吗?”
叶雪山低下头,手指在杂志书页上缓缓乱画,同时答道:“也不是生分……”
顾雄飞抬手一摸他的头发:“那是什么?
叶雪山慢吞吞的看了他一眼,其实是猝不及防,被他问懵了。这一眼来的迟钝而又倾斜,偷偷的重重的看他,不轻佻,但是力度够了,意思足了,又有茫然又有试探,是自己没主意、全听顾雄飞的模样。
顾雄飞被他这么一看,忽然就饿死了,非把他连骨带肉活吞了不可。冰凉的鼻尖嘴唇一起凑上他耳根下的痒痒肉,他在顾雄飞的怀抱中立刻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顾雄飞没轻饶了叶雪山,在床上使出了操练的力气。叶雪山因为头脑清醒,所以十分要脸,抱着个枕头一声不吭。然而到了最后关头,软绵绵的枕头实在是不够抱了,他发怒似的一把甩开枕头,随即向上搂住了顾雄飞。肉体到底是比枕头强,他周身一紧,通了电似的快活极了。
春风一度过后,顾雄飞还抱着叶雪山没亲够,可叶雪山缓过一口气后,却是挣扎着爬到床边,想要烧两口鸦片烟。
顾雄飞躺在后方,感觉很是扫兴。沉默半晌过后,他忍无可忍的开了口:“能不能戒了?”
然后他等着叶雪山用“抽得起”之类的言辞反驳自己,不料叶雪山头也不回的轻声答道:“我最近生意不顺,没心思戒。”
顾雄飞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毫无预兆的改了口风。起身爬上前去,他用前胸贴了叶雪山的后背:“生意顺了,你就肯戒?”
叶雪山答道:“硬戒的话,我还是戒不了。不过到时可以去医院问问,看看医生怎么说。”
顾雄飞来了精神:“要戒就趁早!戒毒不是小事,身边得有人看管照顾着。我年后不是去威海就是去青岛,没时间总陪着你。”
叶雪山说道:“你走你的,我要戒也是去医院戒。”
顾雄飞又问:“你怎么忽然想通了?原来不是死活不戒吗?”
叶雪山眯着眼睛“唉”了一声:“因为你啰嗦嘛!见面就说,见面就说,我懒得总和你吵。哪天我真的戒了,耳根就清静了。”
说到这里他推开烟枪,转身正好面对了顾雄飞的胸膛。烟还没有吸足,不过不吸了,夜里再说。顾雄飞虎视眈眈的从后方盯着他,导致他笨手笨脚,连烟泡都烧不好了。
顾宅在新年期间很是热闹,从早到晚总有宾客。叶雪山不声不响的躲在客房里,倒是过了几天舒服日子。
夜里顾雄飞让他到自己房里去睡,他坚决不肯,因为还等着夜里过鸦片瘾。顾雄飞要搬过来住,他也不允。顾雄飞急了,捏着鼻子灌了他半瓶酒。他气哼哼的往床上一躺,感觉对方太不尊重自己。
躺了不过半个小时,他攀在顾雄飞身上成了猴子,赶不走甩不开。顾雄飞盘腿坐在床上,足足逗了他小半夜。一边逗一边又暗暗发了感慨,心想这个东西还是醉了可爱。记得两人初见面时,叶雪山就带着这么一股子没心没肺的活泼劲儿。他那时候受了母亲的影响,对于天津小公馆是非常的敌视兼鄙视,然而父亲胆大包天,居然以着走亲戚的名义把他带去了天津——父亲和他是顾家的两头驴,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也容不下两头倔驴。顾老爷子素来对他都是公事公办的不亲热,结果那天是明显的居心叵测,到天津后先是嘻嘻哈哈的把他带去了一家豪华馆子里,又和蔼可亲的把菜单子递给他看。他莫名其妙的点了几样菜,正要把菜单子交给伙计,不料顾老爷子开了口:“再加几样,我把小崽儿也叫过来吧!”